她话音未落,家里的仆婢们已各持棍棒一股脑儿地拥上了街面,为首之人正是陈伯的大儿子——陈弘宇。
这位异姓兄长比巫月整整大了六岁,生得五官深刻,仪表堂堂。自十六岁离家从戎一直未归,今日还是两人多年来头一回相聚。
陈弘宇手里提着把未出鞘的横刀,快步行至妹妹身旁,拧眉道:“那帮寻衅的无赖呢?跑哪儿去了?”
而巫月只顾着笑眯眯地打量他,并未回话。倒是映翠气鼓鼓地撅着嘴,指向蔡家道:“大郎来迟啦!那几个走狗早都躲进里面去了!”
陈弘宇睨着街对面的朱漆大门,冷哼了一声。“月娘可要我将他们捉来给你赔礼?”
他满脸的煞气与身上的斯文装扮格格不入,巫月有意缓和气氛,便故作嫌弃地摇了摇头。
“总听人说积习难改,看来是果有此事,这好好一件罗袍,偏让阿兄穿得跟土匪似的!”
陈弘宇见她还有闲心调侃自己,也放松了神情,顺手将掖在腰带里的前襟解了下来。
陈伯因腿脚不便,此时方和一位攥着炒勺的厨娘走出大门。
巫月不愿惹他担心,忙带着车夫一同迎了过去,将始末缘由大略讲述了一遍。
陈余庆也很清楚目下不宜与蔡家起冲突,又看她没吃什么大亏,遂招呼着仆婢们返回了宅中。
巫月虽然嘴上说得不疼不痒,其实右手肘已撞紫了一大块儿。
在卧房内盥洗更衣后,映翠一边给她擦药活血,一边恨声道:“奴婢若早知道大郎在家,死活也要揪住一个,让大伙结结实实地揍上一顿!瞧他们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我就恶心!”
“哎,哎!你生气归生气,拿别人的胳膊出什么火!”巫月被她按得生疼,一把抢过药棉塞给了玉朱,“你方才在车里提到的熟人就是阿兄吧?”
“嗯,还不止呢。”映翠讨好地笑了笑,“要奴婢说,娘子绝对是吉人天相,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今儿不单是大郎,二郎一会儿也该到了。”
“走了半年多的背字儿,总算是峰回路转了……”
玉朱对巫家的故旧知之甚少,遂接口道:“娘子和陈家兄弟很要好吗?”
“确有手足之情。”
兄妹三人年幼时一同玩耍闯祸的场景在巫月脑中一幕幕闪过,令她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险些乐出声儿来。
玉朱歪着头眨了眨眼,“娘子在笑什么?”
“我只是没想到月娘也有上房揭瓦的时候,比我和我哥还会折腾人。”
“嗯?……”
“那什么!该吃晚饭了!”映翠听巫月又有信口开河的趋势,连忙跳出来打岔,“娘子和大郎既是久别重逢,肯定有不少体己话要说,奴婢以为不如将晚膳挪至内堂,您几位也好安心谈论正事。走吧,走吧,咱俩先去厨房帮帮忙!”
她没等玉朱反应过来就生拉硬拽地把人拖出了门外。
待晚膳排摆整齐,爷儿三个将要入席之际,陈伯的小儿子——陈弘志果然赶到了巫宅。
这少年生得清秀瘦削,细高挑儿的身材,相貌和秉性大多随了母亲,眉眼虽不似他兄长那般凌厉,却也不乏英武之气。
巫月与他都是吃着刘三娘的奶水长大,感情自然格外亲厚。她望见弟弟走进内堂,早腾出了身边的位置,招呼他过来同座。
陈弘志给父亲和兄长行过礼,姐弟俩便聊起了家常。
“你今天怎么得空了?”巫月端过一碗奶酪递到他跟前,又往他手里塞了把干果,“可是我婶娘的病大好了?”
“嗯,多亏有姐姐的药方,阿娘现在不单能下床走动,连针线活也能做了。”陈弘志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个小包,“这不,她说天气热了,姑娘家用帕子的地方多,就赶制了几个,叫我给阿姐带来。”
巫月接在手中,轻轻叹了口气,“我这婶娘啊,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
陈伯笑道:“月娘不必牵挂,你婶婶是唯恐你们用不着她,多做点活计这病反倒能好得快些。”
爷儿四个边吃边聊,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方慢慢转入了正题。
原来陈弘宇此次回洛阳并非探亲,而是要去金吾卫走马上任。
他少年从戎,在军中已摸爬滚打了多年。尽管战功显赫,却因朝廷颁有明令,将士按出身分为“上资”、“次资”、“下资”、“无资”四等,像他这样的平头百姓,即属于“无资”。眼见着那班偷奸耍滑的官宦子弟一个个转功授勋,他自知晋升无望,也渐渐有些心灰意懒。
去年他在幽州节度使张守珪麾下,参与了剿灭契丹王屈烈及可突干的战事,又积攒下不少军功,遂借着京畿宿卫紧缺的机会,于金吾卫谋了一份兵曹参军的差事。
不论官职大小,能守着家门口做事,总比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冲锋陷阵要强,因此全家人对他的选择都十分赞成。何况巫月眼下正急需一位得力的帮手,于她而言,陈弘宇当然是最佳人选。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通力合作,巫月便将双亲遇害之事给这兄弟俩详细讲述了一遍,也顺道提及了三日后的“鸿门宴”。
陈弘志一向跟在父母身旁,对巫家的遭遇或多或少还了解些内情。而陈弘宇常年在外又疏于通信,今日头一次得知真相,差点儿没把肺给炸了。
他们哥俩与巫月自幼相伴,兄妹间的情谊比起一奶同胞来也不逞多让。此时瞧着小妹妹用近乎平静的语气述说自家血案,心里仿佛油煎火燎,一对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不知有多少次想冲进蔡锦程家,手起刀落,杀他个痛快!
巫月看出陈弘宇是在强压怒火,遂向他淡然一笑,柔声道:“阿兄觉得憋闷,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但咱们与那幕后之人终究是实力悬殊,根本没有犯错的余地。况且目下线索极少,若因鲁莽错杀了任何一个证人,我家的案子可就要冤沉海底,永无出头之日了。”
陈弘宇虽是军旅出身,却绝非不通世事的赳赳武夫。浴血沙场多年,见惯了生死权谋,还有什么不懂的?一时头脑发热,也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爷儿四个又探讨了半晌,直到将三日后的计划大致确定下来,巫月方率先告退,返回了自己的闺房。
她刚一进屋,早等在里面的映翠便急匆匆地跑过来拿出了一个小纸包,随即附耳道:“一个时辰前荷香偷偷来给奴婢送信儿,说那个挨千刀的蔡若嫣打算在赏花宴上给二娘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