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主二人即刻起身,各带一众婢女匆匆赶往了偏院。待临近闺房时,却忽闻屋内有零乱的脚步声以及低低的咳嗽声。
想来裴大娘子病情沉重,理当静养,这闹哄哄的算怎么回事?
徐玉蓉双眉紧蹙,显然也是颇感意外。巫月与她对视了一眼,同时抢步上前,推开了房门。但见屋中烟雾弥漫,一股浓重的香火气扑面而来,直呛得两人涕泪横流。
徐夫人以为是失火了,没顾不上喊人就慌慌张张地冲进了里间。巫月倒是看清了情形,掉头退回院子,朝呆立的婢子们吼道:“还不赶紧把火源都灭掉!门窗统统打开!”
玉朱和映翠答应一声,边往里走边掏出手绢掩住了口鼻,裴家的侍女们亦纷纷效仿,跟在她俩身后鱼贯而入。
耳听得屋内刺刺啦啦、乒乒乓乓乱成了一锅粥,紧接着便有几个烧艾草的铜盆和香炉被接二连三扔到了当院。
巫月惦记着大娘子的安危,不等浓烟散尽,也屏住呼吸跑进了卧房。她来到床边一手拉开徐氏,一手搭上了病人的寸关尺,在确定了脉象还算平稳后,才长出了一口气。
徐玉蓉看看晕迷不醒的女儿,又转头瞧了瞧满墙花花绿绿的各式符咒,突然指着一个瑟缩的婢子喊道:“新竹!你说!是谁让你们烧香贴符的!要是敢讲半句瞎话我就撕烂你的嘴!”
她在裴府忍气吞声了十几年,哪个仆婢见过她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当即“扑通扑通”跪倒了一大片,有几个年纪小的,已经抽抽搭搭抹起了眼泪。
新竹虽然被唬得面无人色,却依旧畏畏缩缩的不敢开口。
徐玉蓉见状,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几步赶过去,迎面一脚将其踹翻在地,厉声喝道:“你们这群贱婢!平日里偷奸耍滑也就罢了,今日竟敢谋害到蝉儿头上!她若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一个个打杀了你们!快说!到底是谁让你们做的!”
新竹自知搪塞不过,遂结结巴巴地回道:“是……是牛夫人吩咐奴婢们来烧艾贴符的……说是想……想要替大娘子驱邪……”
“一个婢女出身的侍妾,她算哪家的夫人!”徐玉蓉俯视着在自己脚下哆嗦成一团儿的新竹,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往年我看在她为裴家延续香火的份上处处容让,想不到这贱人如此不识好歹,你们居然也跟着为虎作伥,莫非都当我是死的吗?!”
巫月看她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像是要去找人打架,不禁蹙紧了眉头。
尽管她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想挑起裴家妻妾的争斗,但牛氏会出这样的昏招却是她始料未及的。在没布置好陷阱的情况下,她俩提前开战可对自己毫无益处。
巫月思及此处,闪身挡住了房门,沉声道:“夫人且慢。”
而徐玉蓉眼下新仇旧恨全堵在胸口,巴不得立刻撕碎了牛青莲,哪里还肯听劝。
“这是我裴府的家事,月娘你不要管!”
“夫人此言差矣!”
巫月冷冰冰地回了一句,点手示意玉朱和映翠将跪倒的婢子们都领了出去,又逐一关好门窗,方缓缓道:“夫人在家中已隐忍了十数年的光景,如今既无夫君倚重,更无主母威严,唯一的嫡女还命在旦夕。您此时去和一个如日中天的宠妾争执,难道是指望着她也会像那帮丫头一样俯首帖耳吗?”
徐玉蓉心知她说得都是实情,但满腔怒火又无处发泄,只得狠狠绞着帕子,一言不发地僵立在原地。
巫月随即放柔了语气,轻声劝慰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替大娘子驱魔诊病,她身体康复了您才能心无挂碍。况且牛青莲得宠还不是倚仗着膝下有子?夫人已为人母,剩下的话想必也不用我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再多嘴了吧……”
徐玉蓉权衡了一阵,面上的神情也渐渐缓和下来。她回身走到女儿床边拢起了帷帐,“刚刚是我思虑不周,让月娘见笑了。这是小女裴玉婵,有劳娘子替她看看吧。”
巫月拖过一张圆凳坐下,先行望诊,将病人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位裴大娘子与她年纪相仿,生得云鬓如墨,肤白如脂,面若满月,琼鼻樱唇。从露在外面莲藕般的玉臂和锦被下的身形来看,体态可比自己要丰盈了许多,保守估计也得有一百三四。
以往仅在书画中见识过唐代仕女的丰肥浓丽,今日有幸一睹真容,方知珠圆玉润的胖美人果然是别具风韵。
巫月观望了多时,抬头问道:“大娘子是一直这么胖吗?”
徐玉蓉轻抚着女儿的胳膊,颔首道:“玉蝉自小嘴壮,从不挑食,不过……”
“病不讳医,夫人最好实话实说。”
“唉……说起来这全是去年给她订的那门亲事惹出的祸端!只因我们两家的儿女都养得娇惯,下聘之前就许了他们先见上一面,对对眼缘。岂料那小子非但没相中玉蝉,还编了些嘲讽的诗词到同窗中宣扬。可怜她一时心窄,自此闭门不出,饭量也比原来长了不少,未到一年光景就胖成了这副模样……”
巫月听罢,不由得暗自好笑:这不就是失恋后的暴饮暴食么,看来姑娘们在应对感情受挫上还真是千年同法。
她又瞧了瞧裴玉婵青中略带黄白的面色,继续道:“那夫人如何断定大娘子是被鬼狐所缠呢?”
徐玉蓉神色有些紧张,压低了声音道:“玉蝉此次不省人事已有三四天了,期间只吃过几顿饭。她最初晕倒顶多一盏茶的工夫就会苏醒,之后发作得愈加频繁,昏睡的时辰也越来越长。请到的几位大夫各执一词,药开了不少,却没一样管用的。后来还是一个仆妇提醒我,说她在乡下见过邻人被鬼狐迷惑,与蝉儿的状况相差无几,必须要请道行高深的法师驱魔降妖方可活命。”
巫月敷衍地“嗯”了一声,并没把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听到心里去,问诊完结即开始着手切脉。但细诊了半晌,除了能确认是数脉以外,根本断不出具体的病症。
她意识到自己这半吊子中医不太顶用,便施展看家本领,直接将裴玉婵扒了个溜光。然而一套体表检查做下来,仍是一无所获。
徐玉蓉隔着屏风也不清楚里面在捣腾些什么,又等得心焦,只好借着天色问她要不要先用午膳。
巫月正苦于摸不着头绪,此刻提及吃饭倒令她茅塞顿开,赶忙跳下床,一边拽着徐氏往外走,一边喊着要去厨房瞧瞧。
事关女儿的性命,徐玉蓉自然是有求必应。宾主二人索性拢起裙摆,一路跑到了厨下。
巫月把灶间里的瓶碗坛罐、食材调料都细细翻看过一遍,最后指着一大盆泡好的海带问道:“近日大娘子是不是特别爱吃海鲜?”
徐夫人惊讶地点了点头,“没错,不单喜食鱼虾,此味更是尤为钟爱,昨日她醒来时还曾吃过不少。”
巫月闻言,哈哈一笑,脱口道:“那狐狸精就是这海带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