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哇,难道你还想把老夫困住不成?!”
冯济元除了爱跟巫宁君斗几句嘴外,巫家的小辈儿哪个敢这样顶撞他,当时就气得面色涨红,拍案而起。
巫月毫不示弱,随手拖过张月牙凳坐在门口,慢条斯理地回道:“阿翁不必见外,咱们两家已是祖孙三代的老交情了,便拿此处当自家宅子住下,也好叫月儿在您跟前多尽尽孝心呗。”
“好好好……丫头你可是好样儿的,翅膀硬了就觉得没人能管你了吗?!”一句话怒冲冲地脱口而出,巫月还没反应过来,冯济元倒先愣住了。
巫氏仅剩一根独苗儿,如今又父母双亡,还能指望谁来管教她?这不是拿刀往人姑娘心尖儿上捅么……
他惊觉失言,忙干咳了两声掩饰唐突,而后将袍袖一甩,沉着脸坐回桌前,兀自生起了闷气。
眼瞧这一老一少算是彻底杠上了,映翠只得去搬请陈伯救场。
而陈余庆对此却颇感意外。在他的印象里巫月一直是个温柔恭顺的好姑娘,从来没忤逆过长辈,怎么跟冯老爷子刚相处了半个时辰就有样学样,也耍上了驴脾气?莫非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满腹狐疑地来到正堂,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两位全是不哼不哈,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夹在中间委实是老虎吃刺猬——无从下口。遂想着以饭破局,届时陪老爷子喝上几杯酒,估计这篇儿就算揭过去了。
天近晌午,厨下的饭菜早做好了大半,未出两盏茶的工夫,已摆好了满满当当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
冯济元和巫月分别被强拉着入了席,却都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陈余庆苦劝未果,只好放下僵在半空中的酒杯,颓然地叹了口气。
哼,还想绝食抗议!
巫月偷眼打量着冯济元饱满的额头和丰润的下巴,忍不住暗暗腹诽:这老爷子的健康状况恐怕比年富力强的陈伯都不逞多让,少吃一两餐权当清理肠胃了,自己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饿着肚子怎么能行?
想到此处,她拿起汤匙,有滋有味地品了几口菜羹,连喝了半碗后,还不忘朝饥肠辘辘的冯济元笑道:“哟,阿翁这是要辟谷修仙吧?能有这般毅力,我等凡夫俗子倒真是望尘莫及呢。”
冯济元闻言,将面前的杯盘拍得直蹦,“我还修仙呐?!我早让你气饱了!”
“饱了好啊,《道德经》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一’,即是由道体所演化出的先天一气。阿翁若想得道飞升,就要吸收天地之灵气,汲取日月之精华。能助您早日成仙,也算是我一份功德。”
“对!老夫早不耐烦给你们坐堂卖药了,一会儿我就回家开炉炼丹去!”
“好说,铅汞硝砂之类铺子里应有尽有,阿翁只管叫人去拿。”
陈余庆听这祖孙俩你来我往吵得不亦乐乎,简直是哭笑不得,又担心真把老爷子气出个好歹,遂觑空欠身离座,到前院套好牛车,再一次赶奔冯府搬救兵去了。
然而冯济元的恼怒无非是久做权威,猛得被巫月顶撞几句,有些下不来台罢了。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也很怀念与巫宁君整日唇枪舌剑、争强斗胜的轻狂岁月。
因此当陈余庆带着冯家的长子——冯博文急匆匆走进正堂时,并没有瞧见什么山崩地裂的景象。
这爷儿俩别看嘴上依旧在互相揶揄个没完,手里的筷子可也未曾停顿,一大桌子饭菜已吃得七七八八,冯济元甚至还自斟自饮地喝上了小酒。
对于儿子的出现,冯老爷子似乎大为不满。他正在重温斗气儿的乐趣,完全不能容忍别人打扰。于是只略略抬了下眼皮,不咸不淡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冯博文的年纪与陈余庆相仿,面白无须,温文儒雅,医术方面尽得乃父真传,也是誉满杏林。
巫月见他来访,却是喜上眉梢,药方之事若能得此人相助,定然是如虎添翼。她赶忙离席行礼,陈伯则吩咐厨房重添酒菜,双方客套了一番,各分宾主落座。
冯博文了解完祖孙俩争吵的原因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然跟他没来前预估的一样,又是脾气古怪的老爹在无理取闹。叔侄三人皆是心照不宣,遂一笑了之,自觉揭过不提。
大伙久别重逢,免不了要互道家常,巫月顺便将自己失踪的缘由按流云编排的故事复述了一遍。待她谈及准备重振家业时,冯博文倒是大为赞赏。他原以为巫氏后继无人,最终难逃资财旁落、医术失传的结局。岂料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担当,巫氏夫妇若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他有心助巫月一臂之力,便拉着陈余庆一同做起了和事佬。冯济元气儿早消了,面子也赚足了,自然是有求必应。
转过天来,这个由老中青三代人组成的研讨班子就在巫家的后院里忙活了起来。
因为巫月的处方中有数味药材是时下难以种植采摘或极为罕见的,所以最初的工作只是推敲替代之物,总算没闹出太大的动静,顶多是撕纸摔笔,为争个谁对谁错吹胡子瞪眼,每次都要靠陈余庆和玉朱他们从中调停。
等方子大致拟定好,该正式进入检验成品之际,巫家便完全陷入了混乱。
先是从库房搬来的药材在院子里散了个满坑满谷,叫人根本找不着下脚的地方。再来是那一老一小的争执直接从文斗变成了全武行,整日闹得鸡犬不宁。不是冯老爷子突然跑去厨下一脚踢翻熬药的砂锅,就是抓狂的巫月扯着托托扬言要放狗咬人。
折腾到最后,三个人都已经快走火入魔了,哪怕深更半夜想着个点子,也非得上人家窗户根儿底下去念叨一番。
这种疯狂的状态整整持续了五天,当成方终于摆在面前时,巫月脸上才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一连几日的过度操劳,她还能坚持,冯氏父子可有些吃不消了。巫家众人也不便强留,双方另定下碰面日期后,即由陈余庆代劳将他们爷儿俩送回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