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冯家父子走后,巫月也给自己放了假。每日里的营生便是吃饱了睡,睡醒了吃,最多带着托托在后园玩儿一阵抛接球的游戏,余下的时间则窝在房内写字或是练那种怪模怪样的瑜伽。
日子过得舒心闲适,再加上陈伯特意调配的膳食,短短几天工夫就把她养胖了好几斤。
这一日春光明媚,无风无云。
巫月用过午饭,耐不住屋中闷热,便换了件轻薄的罗衫,夹着几卷医书,又歪在了花园树下的藤榻上。
正当她看得昏昏欲睡之际,映翠端着一盘果子兴冲冲地走了过来,离着老远就高声喊道:“刚进四月,娘子在外面打盹儿可不成!您快醒醒吧,瞧瞧陈伯今儿从南市上带回了什么!”
巫月懒洋洋地支起头望了一眼,原来是满满一玻璃盘的大樱桃。
这倒有些奇了。
樱桃在后世算不得稀罕物,在唐代却很名贵,产量极为有限。通常是皇帝拿来赏赐宠臣,亦或新科进士放榜后办宴会所用,百姓中只有豪门富户才花得起高价买来尝鲜。巫柏青在世时她每年也能吃上一两次,但以如今的境况来讲,可是过于奢侈了……
映翠对她的迟疑似乎十分不解。
“您怎么不吃?莫非是胃口不好?”
“我——”
“奴婢知道了!”小丫头没容巫月张嘴,又将两手一拍,恍然道:“娘子以为是陈伯买来的对不对?哎呀,您现在可真是掉进钱眼儿里了,咱家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别成天光想着节省了,也不怕累着。”
“我是挺累的!”巫月没好气儿地回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外面还欠着一支玉箫呢,等债主子上门来要钱,我就拿你顶账!”
“得了吧,奴婢可没那么值钱,把您抵出去还差不多……”
“嘿,你个死丫头!打算卖主求荣是吧?!”
“别,别!奴婢错了还不行吗!”映翠见巫月作势要打,赶紧抓过一个软枕护在头上,笑得一脸谄媚,“我怎么舍得把您抵给那个登徒子,这不是逗二娘玩儿呢吗。您就快吃吧,我听陈伯说是有人送到咱家药铺里的,没花钱。”
“谁这么大方?”
“那就不得而知了,只说是个朋友,也没留下姓名。”
“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陈伯怎么会收?先别着急!馋死你!”巫月照着映翠偷偷伸向盘子的手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巴掌。
“哎呀,二娘!”小丫头吃痛,立刻撅起了嘴,“您用得着这么小心吗……”
“我看你不是嘴馋,是亏还没吃够!这刚死里逃生了几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啦?!”
映翠吐了下舌头,摇着巫月的袖子撒娇儿道:“好啦娘子,权当奴婢馋昏了头。这果子您只管放心吃,陈伯也是觉得扔了可惜,拿回来之前已经试过了,没问题的。”
巫月斜睨着她日渐丰盈的小脸儿,揶揄道:“吃吃吃!就知道吃!照这个速度胖下去,过些日子连眼睛都得挤没喽!”
“怎么会!”映翠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瞪得老大,“玉朱比我还胖呢,娘子为何不说她!”
巫月嗤笑一声,撇了撇嘴,“她那是天生的娃娃脸、杏核眼,哪儿像你,尖嘴猴腮、小眯缝眼。”
映翠不依不饶,正准备据理力争,玉朱刚好走到树下,插口道:“娘子这是在拿奴婢打趣呢?”
巫月看了看未语先笑的大丫头,再扫一眼炸毛鸡似的小丫头,轻轻叹了口气,“唉,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啊……”
没等俩个姑娘有所反应,她又冷不丁地加了一句:“玉朱,你会说新罗话吗?”
“会。”玉朱不假思索地回道。
“跟谁学的?”
“家父在任时母亲身边有个新罗的侍女,我曾跟她学过一些。”
“除此之外就不认识别的新罗人了?”
“嗯,再无其它。娘子今天怎么想起问这些?可是需要译者?”
巫月见她神色镇定,眸中亦无波澜,遂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低着头暗暗思忖:自己在水月山庄与金宪英相拥时就感觉不太对路,玉朱也不像有新罗旧主的样子。看来那位神秘的恩公还是另有其人呐……
她拿了颗樱桃丢进嘴里,慢悠悠地问道:“你来后园找我何事?”
玉朱对她的猜忌也是心知肚明,自动略过了方才的话题,展颜一笑。“今日是娘子和冯家定好的约会,冯大郎已在前宅用茶,陈伯遣奴婢来知会您一声。另外门房收了两张帖子,叫我一并带来请娘子过目。”
如今在巫月眼里,药铺的买卖才是重中之重,其他的事都得靠边站。因此,她反手推开了玉朱捧着的请帖,只撂下一句“回头再说”,就起身往园外走去。
她来到前院正堂,与两位大伯见礼。陈余庆和冯博文虽说是她的父辈,但巫月也是他们的小东家。二人当即还过礼,寒暄了一番,方重新落座。
巫月没见着冯济元,便先问起了老爷子的近况。
冯博文微微一笑,“家父之事,其实还要多谢月娘。”
“此话怎讲?”
他慨叹了一声,缓缓道:“他老人家这辈子只与你祖父交情甚笃,巫公下世后总是郁郁寡欢。之前吵闹了几日,反倒开朗了许多,听你提及修仙一事,更觉得心胸豁达,不愿再困守于方寸之地,想要趁着身子骨硬朗游历一下大好河山,也不枉在这人世间走过一遭。”
巫月一时心急,脱口道:“旅游没关系,千万别服用丹药!那些东西全是重金属,吃多了可中毒!”
“什么金属?”
“中什么毒?”
冯博文和陈余庆听得一头雾水。
“呃——我是说,金石丹砂中毒……”巫月恨不得把舌头给咬下来。
“哦……”冯博文愣怔了片刻,又继续道:“丹药一事你不必忧心,家父经手的病患中有不少人殁于此道,他老人家绝不会重蹈覆辙。另外,关于你家坐堂大夫的继任,他也已委托于我,月娘尽可放心。”
“那当然是求之不得。”巫月略一沉吟,轻声笑道,“这药行既是传到了咱们叔侄手中,总该有些改变才好。我准备在新药上市时,打出巫彭后裔、上古仙方的旗号,不知冯伯以为如何?”
“这……”冯博文与巫家也来往了十多年,却从未听长辈们提起过此事,不禁一时语塞。
巫月知道他作难,可现下危机四伏,无不为这传言而来,与其讳莫如深,还不如敲锣打鼓地大肆宣扬。当一个秘密被公诸于众时,势必会降低敌方的窥探欲望。即便是短暂的转移视线,也能争取到反败为胜的机会,总比让人压到动弹不得要强上许多。
她这些婉转曲折的心思无法直白地说给冯博文听,只能私底下给陈伯递了个眼神儿。
陈余庆很清楚她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追查真凶做铺垫,忙随声附和道:“我曾经看过巫氏族谱,月娘家确实是巫彭老祖的一脉传承。试想那班庸医手下人命无数,尚且号称‘华佗在世’,咱们打出这样的旗号也没什么不妥。”
巫月从未见过陈伯脸不红心不跳,瞪着眼睛说瞎话的样子,不由得暗挑大指。
冯博文尽管心下存疑,但前几日他亲手调配的那些方子的确有精妙独到之处,解释为祖传仙方也入情入理,更何况俗语有云:“做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
于是,他同着叔侄俩又探讨了些具体事宜后,就一口应承下来,等用过晚膳方告辞离去。
巫月送走了冯博文,自回后宅休息。她瞥见摆在书案上的请柬,一边更衣一边随口问道:“都是谁下的帖子?”
玉朱代为检视了一遍,却突然“嘿嘿嘿”的傻笑起来。
巫月回头白了她一眼,“刚刚还夸你稳重,这么会儿工夫就被映翠传染啦?”
玉朱以袖掩面,兀自笑个不停,“奴婢今日方知,娘子竟有开坛做法的道行,这帖子是请您去捉狐妖的!”
“什……什么玩意儿?捉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