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姐妹连肝胆,兄弟同骨肉。”可如今想来,这世间又有多少同气连枝的情分都毁在了一个“妒”字上。
对于赵雪莹突如其来的认罪,在场之人仅有几位见多识广者未动声色,余下皆是一片哗然。
一个原本看似偶然的意外坠亡事件,背后竟隐藏着姐妹相残的血腥真相,又被一位年轻姑娘通过验尸以及丝丝入扣的分析,于半个时辰内便勘破案情,找出了杀人凶手。这般曲折离奇之事,倒没枉费众人耐着性子在此耽搁了一场。
靳威和雨墨见案子已然了结,俱是喜上眉梢。
映翠更是美滋滋地紧贴在她家娘子身旁,挺着小胸脯高昂着下巴,就差拿鼻子眼看人了。
而巫月此刻却是异常的沉默,仍然静立于嚎哭不止的赵雪莹近前,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死者赵雪茹的仆从里突然跑出一个双眼红肿的婢子,径直来到靳威面前跪了下去。
“奴婢等维护不力,致使女主遭人暗害,情愿领罪!但元凶既已认罪伏法,还请郎君尽快将其口供录下,以免她事后不认账!”
她扭过头又恶狠狠地瞪着赵雪莹道:“家主和夫人倘若知道你做下这等好事,即便天家的王法容得下你,按赵家的规矩也要活活扒掉你一层皮!”
这婢子话音未落,早煎熬了许久的春巧猛然冲过来,抬腿便将她踹翻在地,而后一把拖住巫月的衣袖,急切道:“此事与莹娘无关!是我做的!是我掐死了她!你们要抓只抓我好了!”
“错!”
巫月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却没着急甩脱她的手。
那个倒地的婢子挣扎起来,指着春巧喊道:“娘子莫要听她胡言!她往常惯会替莹娘遮掩错处!眼下狗急跳墙,肯定是想来顶罪的!”
“又错!”
巫月边说边趁大伙愣神儿之际,顺着春巧拉着自己胳膊的手,一下子就将她的衣袖给捋了上去。
春巧不免大惊失色,可再想往回撤已经是来不及了。
她白嫩的手臂上,几道深深的指甲抓痕赫然在目,被众人瞧了个满眼。
巫月这才幽幽言道:“我连说了两个‘错’字,第一个是要纠正你行凶的手法。赵雪茹不是被你掐死的,而是勒死的,所用之物乃是你丢失的那条披帛。至于第二个,讲得是你并非替主顶罪,这宗杀人抛尸案本就是你们主仆俩一同犯下的!”
春巧如遭雷击般呆呆地盯着巫月,喉咙中咕哝了一阵,终究没能说出话来。
“孟津县差官办案!还不快点儿把占道的车马挪开!”
大家伙正听得入迷,山道远处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吆喝。
“早不到晚不到,非赶着结案陈词来瞎搅合,真是讨人嫌!”
“管他呢,路就这么宽,总不能让咱们把车赶进山沟里去。”
围观之人议论纷纷,哪个也不愿意挪动脚步。反正场中还有个南衙的官员在主持大局,人家都没发话呢,谁有工夫去搭理一帮跑腿儿的差役。
因此,就在巫月准备收拾东西夹着小包儿逃逸的时候,竟发现大伙的目光依然黏在她身上,丝毫没有散场的意思。
她只好快步折返到女尸旁,再次举起死者的右手道:“方才我曾经提起过,抓东西是人应对危险的本能,也正是基于这一点,我推断出杀害赵雪茹的凶手定是结伙作案。一来我在她的指甲缝里找到了一点血迹和皮肤,二来死者的颈部既有掐伤又有类似上吊的八字勒痕,口鼻内还有捂压造成的损伤,一个人是不可能同时做到这些的。或许有人会疑惑为什么赵雪莹没受伤,因为最先下手勒住死者的是春巧,而率先解除身后的威胁也是出于防卫本能!”
她快速讲解完尸体的部分,又指着赵家的侍婢们说道:“诸位请看,赵雪莹的婢子们今日所穿戴的衣裙皆为同一样式,每人都配有一条浅绿色的披帛。偏偏春巧的那条消失不见,她作为主人的宠婢,绝不会于外出时疏忽至此,定然是在行凶后被她隐匿起来或者已经丢弃。至于凶器现在何处,就不是医生的责任了。儿学识浅薄,妄断案情难免有谬误之处,若哪位乡邻另有高见,尽可向官府直言。”
巫月捡着要紧的部分一口气说完,又踮起脚尖望了望人墙外的差役们,随即向众人拱手作别。
她重新背起药箱,走回靳威跟前行礼,柔声道:“奴今日出行本是为家父扫墓,偶遇此事贸然插手,还望见谅。眼下凶案已结,内中详情郎君也是了然于胸,与孟津县的交接之事就拜托您多费心了。改日得闲,再请两位到寒舍奉茶。恕月儿先行一步,告辞了。”
雨墨见巫月和映翠走了,赶紧应付几句,也火烧屁股似的一头扎进了车马堆里,只余下靳威一人不情不愿地戳在原地。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追,白龙子却悄无声息地靠过来说道:“你身为亲卫府郎将,维护京畿治安乃是分内之事,这案子你就跟到底吧。另外,我尚不知你对珍珠情有独钟,下月的俸禄便改为一百斤珍珠粉好了。”
说完,他也不顾靳威哭丧着脸,一声一声“少主”的叫着,径自飘然而去。
这会儿孟津县的县尉已带着几名差役骂骂咧咧地挤了进来,后面跟着赵氏姐妹的父亲--一位从六品的秘书郎。
这姓夏的县尉来之前早收受了赵家的好处,买嘱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万不要在人前多言,毕竟是家丑不可外扬。
只是合该他俩倒霉,本来安排得挺好,却单单没人通知他们有靳威这尊大佛在场。别看他对巫月总是嬉皮笑脸,在军中那可是一员杀伐果决的虎将,又偏赶上他刚被白龙子莫名其妙地罚了薪俸,正憋着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
那夏县尉不了解内情,也瞧不出个眉眼高低,见靳威横眉立目地站在场中,脚边还瘫坐着俩年轻姑娘,便自认为是纨绔子弟调戏女眷的风化案。当下连问都没问,就撇着个大嘴高声喝道:“你是哪家的小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来我孟津县的地面撒野!”
这一句话可算彻底捅翻了马蜂窝。他还没来得及招呼差役们拿人,倒叫靳威反手一个大嘴巴抽了个天旋地转。待他用那双金星乱冒的小眯缝眼看清了对方的银鱼袋时,这县尉也真对得起自己的姓氏,险些没吓尿了裤子。
巫月一边听着身后传来的阵阵哀嚎之声,一边对映翠叹道:“原以为案子结了就能疏通山路,现在瞧这热闹劲儿,估计咱们一时半会还是走不了。”
映翠看了眼天色,歪着头问道:“都快过晌午了,娘子饿不饿?车上有陈伯给准备的糕饼,您凑合吃一点儿垫垫肚子吧。”
巫月十分嫌弃地抖了抖衣袖:“我这一身血渍污迹,哪儿有心情吃呀!”
“嗯,确实太脏了……”映翠秀眉紧蹙,也略感为难,“车上倒是有备用的衣裙,不过最好能先清洗一下再换……”
“娘子不必烦恼!”
主仆俩正聊到半截,雨墨突然从牛车后面跑出来插嘴道:“我认识个清静地方,既能香汤沐浴又有山珍野味,两位可愿随我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