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月斜睨着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的小书童,并未着急答话。
她想起昨晚才刚看到的一纸婚约,总觉得再与萧家人来往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虽然那极有可能是两位母亲早年间的闺中戏言,但毕竟阿娘已逝,对方若是有意计较,自己还真就没什么理由推辞。
映翠见巫月不置可否,大约也猜出了她的顾虑,便轻声提醒道:“娘子放心,萧郎早被朋友拉走了,没跟雨墨一路。咱们不如就跟着他去吧,到时候舒舒服服地洗个澡,还能吃上口热乎饭菜,且比窝在车里喝凉水、啃硬饼要强啊。”
映翠边说边拖住她的胳膊来回摇晃,嘟着小嘴儿撒起了娇。
“馋死你算了!”巫月抬手在她额头上一戳,“方才还让我吃点儿垫垫呢,这么会功夫就难以下咽啦?”
雨墨觉得有戏,赶紧帮腔道:“娘子今日上山是为扫墓祭祖,您这满身血污一是有碍观瞻,二是先人们泉下有知,恐怕也无法安心。倘若回城换洗肯定是迟了,而我说的那个地方就在山脚下,骑马往来用不了半个时辰,不单清雅素净,还有温泉呢!”
尽管巫月不信鬼神,可作为法医基本上都有洁癖。
现在即使是没有专业的消毒条件,也不能拿刚摸完死尸的手直接吃饭呐。尤其是雨墨说的香汤沐浴,倒叫她记起了原先来洛阳出差时,就曾经住过一家邙山附近的温泉酒店,环境相当不错。要是能顺便来一场穿越千年的故地重游,也应该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不过心动归心动,与这只诡计多端的小狐狸打交道,还是得小心为妙。
于是巫月眯着一双水眸,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故意调侃道:“你这么用心的拉客,那地方该不会是萧家开的黑店吧?话先讲在前面,别看巫家宅子挺大,实则是虚有其表,如果吃完饭付不起钱,我就只能拿这馋丫头抵账了。”
映翠听罢,慌忙从车里拿出个食盒,小声嘟囔道:“其实这枣糕还是挺甜挺软和的……”
“娘子多虑了。”雨墨嘿嘿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牵来的两匹骏马背上搭着的包袱,“一顿便饭而已,自然是我请。一来为上次多有冒犯给您陪个不是,二来您办案的手段着实令人大开眼界,仆尚有不少未解之处想向娘子讨教呢。”
巫月微微摇头,显然是不买帐。
“上次解围是事急从权,我本来就没打算跟你计较。至于讨教嘛,更是不成,所谓隔行如隔山,我讲了你也听不懂。”
雨墨转转眼珠儿,麻利地从贴身荷包里摸出来一枚小金锭,毕恭毕敬捧到了巫月面前。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是真心实意想学本事,会不会的全凭徒弟造化。这点儿小钱算是我孝敬您的束脩礼,还望娘子不吝赐教。”
巫月瞧瞧他掌中闪闪发光的金子,又扭头看了看映翠清瘦的小脸儿和身上半新不旧的短襦,不禁暗自慨叹:“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啊……”
初遇萧逸时,这主仆二人的打扮都很朴素,像是位寒门学子的模样,谁知人家的书童却能随随便便掏出个元宝送礼,可见他当日必定是故意装穷来拿自己寻开心的!
嘿,既然你萧家的钱多到花不完,那就别怪我贪财了……
巫月笑眯眯地接过金子揣进怀里,还十分亲昵地在雨墨肩头拍了一下。
“这孩子,真懂事!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来问我好了。”
或许是她的笑容太甜,而眸中的精光又太盛,楞把一旁的映翠吓得打了个寒战。
钱已经进了兜,巫月也不好再多耽搁。
她当即对赶车的把式叮嘱道:“我与这位小郎君是旧识,现在随他下山稍作休整,你不必担心,一会儿道路通畅了将车辆直接赶到墓地等我。另外,若是有人询问我的来历,你只管报咱家的铺户名号即可。”
映翠从没见过巫月财迷心窍到这种地步,忍不住掩唇偷笑:“原来娘子今日出手破案是为了替自家买卖打名号呀。”
“这叫借势!照你的话说,都吃了上顿没下顿了,我再不张罗,咱一家人喝西北风去啊?!”
巫月白她一眼,顺势把小丫头拉上了马,主仆俩合乘一匹,跟在雨墨后面一齐往山下奔去。
三个人专挑着僻静的小道走,一路上快马加鞭,尚未及一刻,便来到了一处山庄的大门前。
巫月跳下马,仰望着门楣上水月山庄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不由得微蹙了眉头。
镜花水月?
这词应当是亦真亦幻、虚无缥缈之意。
可世人之所以心心念念非要葬在邙山,还不是想荫蔽后人,为子孙万代求一份福泽绵长亦或高官厚禄吗?依傍着这样一方功利之地,竟起个如此空灵的名字,却是有些标新立异了。
“此地风景极美,”雨墨通报完门人,赶过来招呼道,“娘子若有兴致,我先陪您赏玩一番可好?”
巫月点点头,将马匹交付给仆僮,随着他迈步走进了大门。
这座山庄的面积其实并不算广阔,比城内那些动辄占据一坊或半坊之地的庭苑都要精巧得多。而且园林布置也与唐人偏爱的浓桃艳李迥然不同,庄内既没有寻常的假山池塘,也没有姹紫嫣红的奇花异草,甚至连洛阳最负盛名的牡丹都未植一棵,反倒是挑了肌肤如墨、虬枝如龙的梨树,层层叠叠种得是无边无际。
放眼四顾,一树树晶莹剔透的花朵,欺霜赛雪,乘着春风漫卷轻飘。冷冽的馨香随着花瓣萦绕鼻端,令人心旷神怡,如临画境。
一座飞檐斗拱、美轮美奂的高阁掩映其中,四周水雾氤氲,仿若是漂浮在云海上的阆苑琼楼。
巫月沿着小径徜徉于花海,任由缤纷的雪白落满青丝。忆起客居异世的无奈,一首曾经心仪的诗句就不知不觉滑出了唇边。
“旧山虽在不关身,且向洛阳过暮春。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①”
“莫非娘子也是远离故土,以致触景生情动了思乡之意么?”
巫月完全沉浸在愁绪当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惊得差点儿咬到了舌头。
她循声望去,但见不远处一棵大树下,一位手持玉箫,容貌绝美的郎君正对着自己微笑。说来也怪,配上此时花飞蝶舞,如梦似幻的背景,这男子居然越看越眼熟。
巫月瞪大一双明眸又仔细地打量了半晌,忽然将两手一拍,脱口道:“今儿可算逮着活的了!你不是那个韩国明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