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赵雪莹现在想做点儿什么,那一定是狠狠地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先前她冒冒失失地过来搭话,不单没拉上关系,竟然还沦为了阶下囚,又被勒令面朝行障坐在这里,既不许说话也不许动。
而最可恨的是帷幕里安静得叫人心慌。她记不清有多少次,想一跃而起扯烂这道碍眼的屏障,或者干脆拔腿就跑,逃得远远的,也好过像个傻子一样等待未知的命运。
她强忍着内心的焦灼,手里的帕子都快要揉烂了,总算在行将崩溃之际,听到里面响起了脚步声。
可巫月出了隔间后,只冷冰冰地扫了她一眼,便朝着死者的侍婢走了过去。
赵雪莹也不得不将冲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巫月脸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暗暗好笑。
赵姑娘这面壁思过,八成又是雨墨出的坏主意,还跟靳威一起,哼哈二将似的戳在她身后,若换个胆子小的,非得吓哭了不成。
她走那婢子跟前,映翠先迎了上来。
“娘子,她叫菱香。这会儿已经好多了,您有什么话就问吧。”
巫月也无暇多言,摊开那个包着珍珠的帕子,直接递了过来。
“你可认得此物?”
菱香瞧着那颗血迹斑斑的珠子,愣了一下,继而颔首道:“奴婢认得,这原是嵌在我家娘子项圈上的!”
“珍珠的外观都相差无几,你怎么能如此肯定?”
“绝对不会有错!一来是大娘子今日只戴了一件嵌珠的饰品,二来这是她未婚夫君所赠的定情信物,奴婢每天都要擦拭,自然认得清楚。其实这项圈大娘子平常很少佩戴,若早知它会引出祸端,就不该……”
菱香原本解释得十分急切,说到后边似是顾虑重重,声音越来越小,眸光也黯淡了下来。
巫月看了看这形容憔悴的姑娘,又抬头望着山坡上的两个行障,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以你的身份和立场,有些话委实说不出口,我也不为难你,你只要告诉我,这姐妹俩是不是积怨已久了?”
菱香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但仍旧紧咬嘴唇,只微微点了下头算作回答。
如果说每个疑点都是颗散落的珍珠,那么当线索将它们串联起来的时候,真相也就随之浮出了水面。
巫月静听着山下隐约传来的马蹄声,当即招呼上映翠一同转身离去。
看来今天要是还想上坟扫墓的话,就必须得赶在赵家人与差役们到达前速战速决了。
她走回赵雪莹左近,示意靳威和雨墨放那面壁的姑娘掉转了身子。
巫月心知她肯定是憋着一肚子的话要问,却偏偏无视了她的焦急,倒先把那粉裙婢子给喊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子,奴婢名唤春巧。”
这婢子的语气和表情虽然比之前稳当了许多,但飘忽不定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心底潜藏的不安。
巫月将她上下打量了几遍,一面说着:“站到那边去,我不问你话不许出声!”一面在她胳膊上用力推了一把。
春巧猝不及防打了个趔趄,又仿佛吃疼般的“哎呦”了一声,慌得她连忙低着头跑回了赵雪莹身旁。
眼瞧着到了该公布结果的时候,在场的众人中,除去白龙子依然是气定神闲以外,余下之人皆是拉长了脖子,翘首以待。强烈的好奇心促使大家屏气凝神,生怕听漏了只言片语。
赵家主仆一坐一站,也都神情忐忑地关注着巫月的举动。
岂料她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两位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这二人几乎同时一怔,春巧随即抚了下臂弯,赵雪莹则拢了拢鼓鼓囊囊的衣袖。
巫月把她俩的反应瞧得真切,不禁冷笑出声,加重了语气说道:“有句话你们可能从未听过,最好的证据通常来自于无意识的行为。赵小娘子,东西还是请你自己拿出来吧,大庭广众之下再劳烦外人,可就太难看了。”
赵雪莹被她一语切中了要害,不免大惊失色,但仍是紧攥着衣袖不愿放松。
巫月秀眉微挑,刚要招呼映翠上去动手,春巧突然开口道:“娘子用不着苦苦相逼,这东西不过是她们姊妹间调换的首饰,因是长姐的遗物,我家莹娘才有些不舍罢了。”
她边说边要伸手去拿,却被赵雪莹使劲推开了半步,盯着她的眼神中也尽是怨毒之色。
巫月可没工夫欣赏她们主仆俩上演什么爱恨情仇,便朝靳威眨了眨眼。
靳威会意,当下高声喝道:“人命重案,你们推三阻四的成何体统!还不快将证物呈上!”
赵雪莹迫于无奈,只得哆哆嗦嗦地掏出一枚锦囊交给了巫月。
而里面的东西,也果然如她所料,正是死者丢失的金项圈。但不同于那粒污迹斑斑的珠子,这项圈光华夺目,表面没有一丝血痕。
巫月认真查看了一番,又把它托在掌中递回了赵雪莹面前。
“你既说是和长姐调换饰物,这上面少了那么大一颗珍珠,你就未曾留意到吗?”
赵雪莹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呆呆地凝望着那个项圈,眼泪一双一对的往下掉。
静默之时又是春巧从旁插话道:“我家莹娘与长姐的感情极好,经常互换饰品,也不分件数好歹,都是随便拿个锦囊装着就换了,谁还会特意打开来验看。”
巫月听罢,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她没理会伶牙俐齿的春巧,反而冲赵雪莹厉声喝道:“一个弑杀亲姐的凶手还有何颜面在此虚情假意地啼哭!”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顿时把在场的围观者都震住了,赵家主仆更是瞠目结舌。
巫月也没打算给她们辩驳的余地,继续冷声言道:“不明白是吗?那我再说清楚点儿。你和你长姐平日里就相互攀比,积怨已深。这项圈背面刻着的‘莹’字足以证明它本来是归你所有,但菱香又说是大娘子的未婚夫婿所赠,可见你姐妹二人为了一个朝三暮四的薄情郎是怎样的水火不容!她今日特意把项圈戴出来招摇,你忍无可忍便趁仆从去扫墓时狠心将其扼杀,之后又抛尸山下妄图掩人耳目!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想要狡辩么!”
巫月话音方落,人群里立马炸开了锅。
这小医生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不过是查验了一下尸身,怎么就能将事情讲得像亲见了一样,也太神乎其神了!
赵雪莹此刻已是面无血色,双拳紧攥坐得僵直,不断低声嗫嚅着:“不……不是……不是我……”
春巧一看她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不由得心急如焚,登时跳出来嚷道:“娘子!你不要听她信口雌黄!什么姐妹不和、争抢夫婿,明明是赵雪茹自己拿错了锦囊,才把订婚信物换到了咱们手里!况且这天底下名中带‘莹’的何止千万,单凭一个刻字就想攀扯好人,可没那么容易!”
春巧像母鸡护仔一般横挡在赵雪莹身前,巫月漫不经心地撇她一眼又别开了目光,仍然不接她的话茬儿,只对靳威言道:“有些人就是不懂什么叫我不问你不许出声呢。”
靳威这次也不耐烦多说废话,几步跨到春巧后面,大手一伸,抓住她的衣领就拖去了一旁。
失去了最后的倚仗,孤立无援的赵雪莹便显得更加紧张。但春巧的话终究还是有些作用,她随即悲愤地说道:“娘子既然是替官府做事,也应当懂得谨言慎行的道理,如此胡乱猜测,妄加罪名,岂不是要冤煞了奴家……”
言罢,她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巫月听着四周议论之声越来越大,深知她这种娇弱无辜的样子最容易勾动郎君们的恻隐之心,毕竟自己前几天还用过这招儿呢。
眼下必须得趁热打铁,继续施加压力,不然万一蹦出来几个好事儿的替她撑腰,那这些安排可就都白费了。
巫月思及此处,向众人嫣然一笑,拱手道:“话不说不透,理不辨不明,劳烦诸位再帮忙将行障撤去,我也好为大家讲清始末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