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雉立在那里已然很久,不声不响,满腔愤懑都写在脸上。以她的性格,韦鸿娄不开口,她不会先开口。
“你何时来的?都不说一声!你这不声不响的真是吓人!”
“心虚了?我何时来的?要早告诉你了,怕是你已经私下里早早的应下那孩子了!刚才再当我面演一出戏!”
“怎会!”韦鸿娄深知,又会是一番数落了。他能做的就是忍着!
“不会吗?从来都是这样!你什么事有先跟我商量?每次都自作主张!”
“这事有什么好商量的?”
“这事就不应该商量?你心里有我吗?有在乎过我怎么想的吗?就搭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要我们全家都死光了,你才安心是吗?”凤雉句句连贯,不带一点喘气的。
“这不是没答应吗?”韦鸿娄不知作何解释。
“我若不来你早答应了!不管怎样这孩子是绝不可以留下来的!”
“如若不管,这是要出大事的!”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能管这事?你早不是从前的你了!这本就是他们后家的事儿,就该让暮照山那糟老头子自个儿来管!”
“别一口一个糟老头子,怎么说那都是我亲舅舅!”
“亲舅舅?你把他们当亲的,他们有把你当亲人看吗?别忘了是谁断了你全身神脉!”凤雉侧目看韦鸿娄,满眼愤恨。
“别再说了!”韦鸿娄不忍再听下去,径直往殿外离去。
“站住,别我一提你就跑,这些你都不记到心上!”凤雉气急,欲哭无泪。
“要赶那孩子,你自己去赶!”韦红娄遥遥的抛过一句话,便留下凤雉一人于殿中,只听到依旧远远的传来了抱怨声。
“他们是你的亲人,我就不是你亲人,孩子们都不是你的亲人……”随着韦鸿娄快速离去,那声音终于听不见了……
沐欢歌自被赶出大殿外,就被苍宿带着兜兜转转,看尽了这钟秀风光。不过怕是没有心思来欣赏!为何那神魔要大战?为何消不散那魔魂?为何韦鸿娄提到一把剑?为何要用他作为封印?为何父亲要交出他做封印?为何父亲不念及他?为何!
沐欢歌心思沉痛,只觉那心都被揉作一团,不能舒展。此时他似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连气息都感觉不到。飘飘渺渺不存于世!
在一处崖边立了半晌,苍宿竟也不作声,也似沐欢歌一般如若木雕。再过半晌,沐欢歌回过神,竟不见苍宿。此时日落西方,天色渐暗,落霞染红天岚,霞光照亮的云海之上露出座座山头尽是绯红。沐欢歌已无暇去管苍宿在哪里,又陷入到僵木的姿态。
不知何时,一只手搭上沐欢歌肩头,他下意识的回头,看见一张狰狞扭曲的脸,被硬生生的吓得后退两步,不料后面竟是悬崖,重心失稳,他大叫着就快掉下去,双手向前狂乱的挥舞,纵使面前是鬼也想要被抓一把。心想着:“完了,没有病死,这下要摔死了!”。岂料那鬼脸一把拉住他,一个转身,轻轻巧巧把他抱回身后。沐欢歌不敢睁眼,只一个劲儿的喘气。
“你还真是瘦弱,快比上小雨儿轻巧了!”听这声音不像是鬼,沐欢歌这才睁开眼。一睁眼却又见到那放大了的狰狞眉目就快贴到自己脸上。沐欢歌又一声大叫一把推开眼前的怪物,却把自己弹倒在地!
“怎么,我有那么吓人吗?”
沐欢歌缓了缓,再鼓起勇气定眼看了那人一眼,这才看清不过是个阔额方颌、眉目横飞、面相粗犷的硬汉子。看装束,似已弱冠之年。怎料这人打着灯笼却独独照在那本就生得硬气的脸上。见这人打着灯笼,沐欢歌才发现,原来天已尽黑。
“你是?”沐欢歌从地上爬起,喘着微弱的气息问道。
“我是衣不鲜,叫我鲜哥就好!”
沐欢歌约摸觉得这人便是那日守在山门的两人之一,道了一声:“鲜哥!”
那人便笑起来,声音爽朗。
“都已这么晚了,已备好了晚饭,却寻你不见。苍宿道你在此处,就来寻你了。你这出神的,刚才竟吓成那样。快跟我去吃饭吧!”
“你们这些仙人也要吃饭的吗?”沐欢歌随那人走着。
“谁跟你说我们是仙人的?”
“你们的师傅不是神吗?”
“呵呵!”那人回头看着沐欢歌,笑着摇了摇头。
“师傅是半神,且早已丢失大部分神力。我们这些人不是旧友遗孤就是逃家之子,得师傅收留。平时跟随师傅练些强身之术,在这安生度日而已!再说了,师傅天生便是半神,不若那些道仙们懂修道之术。你想成仙?那怕是入错门了!”
与鲜哥边走边谈,沐欢歌心中感到郁结,不知为何!
不会儿便到了一处竹苑,远远能听到嘈杂之声,屋内外都灯火辉煌。鲜哥带沐欢歌踏入屋内,喧哗之声骤停。一众人便把目光投向沐欢歌,有的还窃窃私语。
这一屋人不过就八九个。大堂中央摆着一张长桌,这些人都围坐着。只一个光头的人,拿着大勺一一为他们添着饭菜,早晨所见的黄衫女子在一旁帮衬。
“这就是我说的帅哥哥,他叫沐欢歌!以后我们叫他欢哥哥如何?”沐欢歌循声望去,见是早上大殿前玩幽安的小女子。
沐欢歌双手作揖给众人鞠了一躬,那黄衫女子柔声道:“先坐下再说吧!”
只见那光头儿憨憨傻傻的眯笑着向沐欢歌招手,嘴里只发出“呃呃”的声响!
沐欢歌点头示意,便于苍宿身旁坐下。一众人便又开始吵闹起来。与众人交谈中沐欢歌一一认识了这些人。那个傻傻的光头儿是韦鸿娄的儿子,叫韦术,众人都称他大哥。早晨见的那两个女子分别是韦鸿娄的大女儿女姜和三女儿桑雨。而桑雨身旁坐了一个皮肤黝黑,眼眸也黑亮的女子,身穿秀满了彩色花纹的黑布衣服,身上挂满了银饰和奇奇怪怪的布袋子,十五来岁的模样,叫做让柳。还有那天守山门的另一人老九。虽称老九,却是最小的,与另两个都是不过十来岁的孩童并坐。那两个唤作老七老八的,却与老九的怯弱不同,满屋都是他们的吵闹之声,时不时互相用筷子压住对方夹菜,又时不时抢了对方碗里的食物,倒是开心自在。那老九一人不说话,看沐欢歌的眼神也都是怯怯的。
众人都落座吃起来,就那光头儿一人端着碗站着,米饭塞得满口都是,却时不时满嘴包着饭抬头憨憨的傻笑,笑得饭粒从嘴里掉出来。沐欢歌不禁诧异,这真的是韦鸿娄的儿子吗?女姜和桑雨都称他大哥,那为何桑雨是三女儿?而现在却不见韦鸿娄的身影。
“欢哥哥,你来巫山做什么的?”桑雨歪着脑袋问出口,沐欢歌知道迟早都会有人问起。
“我来求生!”
“求生?”桑雨一脸茫然。
“我就快要死了!”众人哑然,瞬间变得安静。
“大夫说我命数已尽,只有神仙能救我!”
“凡人皆有命数,生死由天定,不可强求!”一直默然的苍宿突然幽幽的道出,就在沐欢歌的耳边清晰可辨。
沐欢歌站起身来:“可是我万万不能死,我身附魔魂……”沐欢歌还未说完,只听见有碗筷落地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堂里显得无比突兀,却看到众人目瞪口呆,那三个小家伙已然后退椅座,老七张着大嘴,手中碗筷落地,老八椅座已经倒地。只有韦术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旧憨憨的笑着。
沐欢歌失落的低下头,缓缓降身坐下,继续说到:“我也不知为何!这都是为什么!一场神魔大战与我何干,竟要以我做封印?那时我不过是个婴儿,奈何!我也不知真假,这是孤莫神告诉我的!”
“我知晓这个传说,小时候听我太爷爷讲过!”苍宿淡然说起。
“真的有神魔大战,真的存在着神?”沐欢歌转头问苍宿。
“都跟你说过,我们师傅就是半神,你说呢?”衣不鲜补充到。
“也是,在没有遇到山精之前,我不知道这世上有妖怪。在看到孤莫神化结界前,我也不相信有神仙!”沐欢歌幽幽怨怨,神色黯然。
“小白毛儿,你快讲来听听!”桑雨按耐不住,趴着桌子凑上前问苍宿。
苍宿看一眼桑雨,浅笑微微,轻轻放下手里的碗筷,正正经经的一坐,“远离中原的西方有一座暮照城,是上古遗神的隐居之处,那里日夜通明,就算日暮之后依然如白日明照。神族自恃高洁神圣,不与他族往来。然而宗族之首神君后南吉的长子后业却爱上了第六天魔王煞羽摩罗第七女辛姬。神族自古以来视摩罗为为害世人之恶魔,与其族势不两立。而今神族太子与魔女竟然违禁私通,并产下一女婴,为天下耻笑。神族上下将后业与辛姬囚禁,意欲斩杀这或将不神不魔之怪胎,挽回上神宗族尊严。而后业与辛姬逃出被禁之地,救走女婴消失无踪。神族发兵追击私逃的后业与辛姬。魔王得知幺女有难,带摩罗全族召唤鬼魅妖魔从东方倾覆,鞭挞暮照庇佑的中原城池,一场神魔大战瞬间汩乱整个世界,硝烟四起,血染河山。在祸乱之下,中原各城结为同盟会师白城,协助神族抵御魔军。逃亡的后业与辛姬见天下几欲汩没,赶往白城阻止大战。然而,终到之时,两军已跃马横枪,剑光缭乱。后业见遍地尸骨,除了操使神器咒符的仙道之家还有血肉之躯的平凡人类,顿觉大逆不道,天地难容,悲愤万千。后业不忍牵连众生被杀戮,拔剑对抗魔王。辛姬见爱人与亲父刀剑相向,欲阻止,生生撞到后业剑上。见辛姬逝去,后业在悲痛欲绝中持弑魂剑自刎,以谢天下。魔军不敌众生同盟,摩罗族系已悉数败亡,魔王在爱女魂逝之后被神君斩去魔体,摩罗全族被灭!”
“神君如此厉害,灭了摩罗全族,他是如何做到的?”桑雨好奇。
“我亦不知,非亲身经历,自当不知晓这些细节。只知太爷爷讲,神君祭出了神器鹓皇,其实那魔王本有一宝物镇婴魂,威力无比,大家都是怕的,那日却未见其用!煞羽摩罗虽亡,然而天下除弑魂剑无一物可消散摩罗王魂魄,其一命魂在,则可召唤荒鬼凶兽。而由后业精血养成的弑魂剑在其死去后却无人能使唤。此时,神力巫法道学均奈何不了,赤色束魂珠也收不了这魔魂。”
大家听得入神,皆停下了碗筷。老八兴奋不已,蹦起来询问苍宿,道:“然后呢?”
“然后的事,我也知晓了。便是如我刚刚所说,将我做了封印!”沐欢歌接了话说,又转头问苍宿:“你可知晓那弑魂剑现在何处?”
“定是在那暮照山上咯!你要如何?”
“这魔魂一日于我身,便有诸多妖魔鬼怪找我麻烦,要是可以消了这魔魂便好!”
“你可知这弑魂剑不是常人可使的,就连那神君都不可。据说三千年前上代神君后德因其妻神母敖姝移情谬世摩罗而跳入熔剑池,被铸入剑中,留下后南吉姐弟二人,后德之母因而痛恨摩罗,才有神魔势不两立之说。而后德熔出之剑戾气深重,可弑魂诛仙魔,却无人可控,一直被封印禁地之中。直到后业用自身精血饲剑,便只听后业一人使唤。传说只有后业血脉可控此剑!”
“那当年那个魔婴呢?”、“对呀,那个魔婴呢?”众人都七七八八的问起来!
“当年后业与辛姬逃跑后便无人见到!据说是在神魔大战之时被诛杀了!”
一听此说,众人都长叹不止。“不过……”一听苍宿开口,大家又都竖起耳朵来!
“一说神界现有一位上神公主落花溪,据传是后南吉次子后归与其妻因多年不出而于其他神家抱来养的,现在那弑魂剑便是她来保管的!”
桑雨娇笑着道:“小白毛儿,平时不声不响的,没想到你知道的还真多!”
苍宿便又是低头浅笑,一转脸对着沐欢歌定定的说:“怕是你现在该想的是怎么保住你这病弱的身体,还有怎样才能将那魔魂从你身体里解封!”
沐欢歌一时又陷入凝重忧愁中,那胸口又倍感郁结,气息也不顺畅起来。
“欢哥哥,爹爹定会帮你调好身体的,你只需在这安心的养着。我们到时再陪你想办法,可好?”桑雨娇笑,眉眼里尽是温暖,让沐欢歌一阵窝心!
沐欢歌回了桑雨一个暖笑,笑容还未消失,就听得一个声音惊住了所有的人:“莫须担忧,好好养着身子就好!不过,你这位哥哥养些日子就要离开的,他有更好的去处。雨儿你也莫要不懂事!”沐欢歌一脸笑容僵在那里,尴尬的收回!抬眼望去便是在大殿角落里的那位夫人,高贵清冷、眼神尖利,令沐欢歌不敢直视!
“敦肃工去了哪里?怎不见他人!”那夫人环视一周问到。
“被师傅罚去后山做工,现在都未回来!”衣不鲜回到。
沐欢歌能猜到这应该就是韦鸿娄的夫人。不过见她气质虽不凡,却终究是个平凡的女人,那脸上的皱纹看着却更像比韦鸿娄老了好多岁。这或许便是凡人与神的差距。
“这家伙到此时不急着吃饭,倒是新鲜!”她接过欲为敦肃工留些饭菜的女姜手中的饭勺与碗。
此时只觉有个庞大的身影挪了进来,“不到师傅那里请过罪,得他老人家同意,我哪敢来吃饭呀?是吧,师母!”那人发出粗犷的声音朝沐欢歌走来。
沐欢歌抬头看到一个十五六岁模样却满脸横肉,带着凶相的胖子立于他面前。那人扭着嘴,瞪圆了那双不大的眼睛,放出凶悍光芒。
“你是谁,居然敢坐老子的位子!”
沐欢歌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双脚腾空,已被拧起来。那人话音刚落,沐欢歌欲张口辩驳,却吐出一口血来,背部剧痛无比,一直郁结在胸口的鲜血喷涌而出。
“敦胖子,你做什么?”
沐欢歌听到桑雨怒斥那人,发现自己原来被强力扔到了墙上。
“这么一下就这样了,你少在这里给老子装!”
那人一脚蹬过来,沐欢歌隐约看到众人目瞪口呆的围向自己,有尖叫之声。喉头一口腥甜,他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