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欢歌从疼痛中醒来,全身酸软无力。还未睁眼,只听窗外鸟雀叫的清脆欢快,他已能看到那雨后晨光熹微、树莹花重的景象。只一瞬,睁开眼便又紧紧闭上,再睁开依然不见往时岁月,也回不到那个漆黑暗沉的雨夜之前,只能无奈再闭上。
门被推开,有脚步声传来,却不想睁开眼瞧瞧来人。就让我这样沉睡如何?怕是平日里母亲早已来催促了。
“该是醒来了?”如今确是如此陌生的男子之声打断了沐欢歌的思绪。
不得已睁开眼,见一满头白发的却……却是个杏目桃腮的姑娘……哦,不,少年!一个惊诧,沐欢歌想要坐起,却被痛的大叫一声。
“怕是要多养些时日的!”少年淡淡走过来放下手里的衣衫扶起他,言语温和,不带腔调。
“没事!已经差不多了!”
“勉强起身,能是不能?”。
“能!”
“好,屋外等你!”
说完那人便拖着清丽秀雅的背影离去。
着好了那人送来的衣物,沐欢歌拖着羸弱的身躯迈向不远的屋门,一步一生疼。不过这些疼痛哪里也比不过亲人凄惨的叫声钻入耳朵,刻入心髓来的厉害。
轻轻一推门,微风袭面,门外赫然立着一个白衣白靴的身影;不知是阳光明媚还是自带仙骨,似有光晕罩身。那满头银丝随着清风飘扬,衣袂翩翩不染凡尘。
而目光越过眼前少年,却是一番让人更加惊叹的景象。那连绵的山峰隔着涛涛江水映在金光之下,延向天际;精致的飞檐翼翘缀在苍翠竹林中,有白鹭行飞;火红的枫叶衬着青山绿水,云蒸霞蔚。片片远山巍峨环绕如无边境;迢迢江流粼粼穿行不见始末。惊空遏云苍鹰啸,渌水荡漾清辕啼。如此壮阔!
同样是深山之地,家乡确是极其荒瘠。这处美景就将要清空心里的阴霾了,就差那么一点!
沐欢歌心念:母亲令我活下去,我必定要活的很好,绝不像那不堪的父亲!而这里真的是可以助我的神仙之地么?
“随我来吧!”白发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头,却只是轻笑,未曾打断过发呆的沐欢歌。
“你来巫山做什么?”一度寡言的白发少年突然开了口。
这是可以说与他听的吗?只知上山要见孤莫神,其他的就应该藏起来!
“我叫苍宿!”见其半天未开口,这少年便找话带过去了!
“我叫沐欢歌!”
“我知你叫沐欢歌!”
此话落后,这少年便再不开口,一路上两人沉寂无声,甚是尴尬。
不知何时已然到了一处溪流边,此处不若之前所见悬崖陡壁,平缓如在溪谷之底,莫不是到了后山。潺潺流水,幽幽竹林,雨后山气清新。
“这一夜山雨下得真好!”沐欢歌想打破沉寂。
“一夜?这雨连下了三天四夜!”
沐欢歌又陷入无语,竟不知自己已经昏睡了这么久了。
不久,两人行到一处灌木台,远远便听到有少女嬉笑的声音,喳喳的像小雀儿叫唤!
跟随苍宿从一条小径穿入,就见得一幢青瓦红柱的大殿。殿前空旷,铺有青石,四周草木林深。此时听得有嬉笑声,却不见一人,只瞧见空空的殿前有只满身花纹的小猴儿刚从地上爬起,发出嬉笑声。
突然,那红柱后跳出一个粉袄缃裙、身形极娇小的少女,似十三四岁的模样,指着那只小猴儿“咯咯”的捧腹大笑,苍宿和沐欢歌两人着实被吓了一跳,那猴儿见这女娃便又侧躺倒地。女娃又躲入柱后,露出个盘着丱发的圆脑袋,痴痴的看着猴儿笑。
沐欢歌听得身侧一声轻笑,苍宿漫步往前,那猴儿刚嘻笑着爬起,一转身见到两人,又倒地睡去。
这时那少女蹦蹦哒哒跑来,脚踝处发出一串叮叮当当的铜铃声。她顺手捡起那睡去的猴儿,嘻笑着来到两人跟前。
“小白毛儿,这俊朗的小哥哥是哪里来的?你这脂粉儿模样与他倒像是一对儿!呵呵呵……”少女边说边捂嘴笑,面如满月、白肤胜雪,黑眸带桃花,纯净生怜,娇俏可爱得让人不忍生气。
苍宿只是低头微笑,面带红晕,却不气不恼,那模样将他孑立形象装满了孩童气息。
“他叫沐欢歌!我带他来见师父的。”那语气轻若浮云,深怕惊到这女娃。
这时大殿门骤然大开,走出个黄衫少女,明眸皓齿,头坠芙蓉,不过就二八年华,珠光玉色尽显。
“小雨儿,把那幽安放了!”女子语气微嗔,却声甜至极,听得人酥麻。
那女子向沐欢歌微笑作揖,便从侧方离去,柔若无骨,体态轻盈,却也似在脚踝处系了铜铃脚链,发出清清脆脆几声响。她腰间坠一把黑色檀香扇子,七彩金丝结配了红琥珀的穗子随纤柔脚步轻轻摇荡,袅袅步生莲,婷婷气自谦!
“爹爹不答应放么?”那小女子便急急跟了离去,两串铃铛声,一个欢快,一个顿挫清幽。
苍宿让沐欢歌进殿中,眼前的大殿门深邃黑漆,望不见内里,如同沐欢歌此时看不清的神色!
“师傅!”沐欢歌进入殿中便扑通跪下。眼前的男子庄重威严,神色清毅;留着胡须,似已年岁不浅,却青丝如墨,长衫似幻,别有一番气度。
回想那夜雨中煎熬,他如同天神现世立于那扇门里,手中托一雕狮,幻化出耀眼光芒,沐欢歌就那样生生的看着,如若渺无所依的鸟儿等待神灵纳他入怀!
如今面对此人莫名的生出敬畏,谦卑压得他将头埋的越来越低!
“你知道我是谁?就随口叫师傅?”
“我知道,你是孤莫神!”
“不,我不是什么神,我叫韦鸿娄,也不是你师傅,你现在起来,不要跪着!”
“不,请师傅救我,请您一定收下我!”
“救你?”
那人不看他一眼,只盯着地面,踱步到一茶案前,自饮一杯。
不知他欲何为,沐欢歌只能长跪着,把头再深埋。
“唉……!”一声长叹惊得沐欢歌心绪惶恐!
“本应是你母亲来!”
“家母……已经……不在!”
那人仰天闭眼叹道:“前些日子才来了书信……到底发生了什么?”
沐欢歌开始回忆那些不愿触碰的梦魇,一一说与他听!
“我自幼体弱,还好母亲多年来悉心照料,又有神仙医者时常解救,未有大碍。前些日却有大夫说我命不久矣!那****躺在床上,浑浑噩噩不知生死!听外面有老鸹叫的粗劣嘶哑,让人感到凄凉厌烦。母亲守着我,眼中惶惶不安!我知道我就将要离开她了,那老鸹便是来摄我魂魄的!母亲却一直说我不会死,那些神仙不会让我死!”
“鹤壁和七宿宫照理定会保着你的!”
“我已多年都未见过母亲提起的那些神仙们。这次依然未见到!”
“那你母亲是如何……?”
“那老鸹叫的母亲深怕,舅舅喊来的大夫只摇头。于是母亲与舅舅们便说带我去找神灵救命。出来到崖口的地方,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群山精拦住去路,单脚却速度极快。黑老鸹也簌簌从各方飞来,那山精尖牙利爪对我们一顿撕扯,舅舅们为护我已血肉模糊。这时有穿黑蓑衣的人把我救于一旁,给我一颗珠子和一幅地图,让我上巫山找孤莫神,说他定能救我。他说完,我只听到母亲与舅舅们的刺耳尖叫,回头看已见他们倒地不起。那人逼我吞下一粒药丸,说可以暂保命气……”
“等等,你说黑蓑衣?”
“对,黑蓑衣,斗笠遮着,看不清脸。这是他予我的珠子和地图。”沐欢歌颤抖着掏出两样东西交予韦鸿娄。
韦鸿娄接过这珠子和皮卷,却沉默了半晌。
“你可知为何有老鸹来吸你魂气,又有山精拦你续命?”韦鸿娄蹲下,托起沐欢歌忧郁的脸庞,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珠。然后大力将他扶起。
“我只知是我父亲害了我。母亲早就说过,父亲不争气,致使家境穷困,便为了钱财将我卖了。不知是如何卖法?”
“你父亲如今何在?”
“早年他酒醉,不慎从吊脚楼上摔入江中,捞起来已经没了气息。若他活到现在,怕是我已因无钱治病而早早离世!”
“不可这样说你父亲,不管怎样,他都是你的父亲。在别人眼里,他应是当年救了全天下的人!”
沐欢歌大惊,疑惑的盯着韦鸿娄。
“你体内封印着第六天魔王煞羽摩罗的魂魄!”
韦鸿娄顿在那里,直盯着沐欢歌,像是要瞧出他听到这话是有多么愕然。直到韦鸿娄露出“猜到你会无法接受!”的神色。
“当年一场神魔大战,天下生灵涂炭。虽然摩罗族被众生同盟悉数灭尽,但得了齐天水的魔王魂魄不消不散,依然可以号令天下兽灵荒鬼,除了用弑魂剑……”
韦鸿娄突然又停下,陷入深思,眼带忧伤。
“那……”
不等沐欢歌问完,韦鸿娄便又接着述说:“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你爹爹把半岁不到的婴儿交予了道真的大巫师,只有靠纯净的婴孩之躯才能束缚那戾气深重的魔魂,亦因孩童无心,可使其不被魔魂控制。虽然你父亲是收了仙人的钱财,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救了天下,或是你……救了天下!”
“那为何有老鸹和山精……?”
“觊觎这魔魂的不在少数,能得之而亦可用者怕是仙神不可挡也。为求天下太平,当年与滇城相近的鹤壁、白城、七宿宫皆应了守护之约,定不会令你陷入险境。为何?”
韦鸿娄不解,沐欢歌更不解。这个故事还没有能够消化,此时仿佛刚才那些东西根本没有听到,不曾从韦鸿娄嘴里吐出过!
“你若肉身死掉,你的魂魄和那魔魂都是要出窍的,天下没有人愿意看到你死。但是现在死不了死得了最终都得看你自己,我没有这个能力帮你!”
说完这话沐欢歌真真的看到韦鸿娄往大殿侧处的暗角望去,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个女人,好生吓人!
“出去吧,现在你先出去!”韦鸿娄突然赶他。
沐欢歌无奈,只能退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