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欢歌昏迷了好几天了,依旧未醒来。韦鸿娄请了永乐镇上有名的赤脚大夫扈阳春日日来诊治。这土家人也着实只是个赤脚大夫而已,让韦鸿娄捉急上火的。这人抽着大烟杆儿,弄得满屋子都是呛口的烟气。只跷着二郎腿自个儿吐云吐雾,吩咐那随行的女儿青雀忙里忙外。这弄的都是些黑泥杂草的,在韦鸿娄看来就真不过是个浪得虚名之人。那妮子也是泼辣的很,这还没见成效却日日跟韦鸿娄要诊金,分文不少。
凤雉其实是颇懂些医治救人之术的,可自韦鸿娄又将敦肃工罚了去后山,便与他一直怄气,韦鸿娄求了几次都板着脸不予理会。那二丫头还没放出来,这又罚了个徒弟,凤雉便责骂他自家事不放心上,自家孩子不多理会,只知道冷面重罚,那少年倒是不早点儿赶了去。受她脸色久了,他也就乏了,本想请个大夫差使起来倒是理直气壮些,却未曾想也是不顺心的。
女姜一天来看了几次了,这丫头平日里算最明事理的,做事也都落落大方,对家人都很上心照顾。不过韦鸿娄知晓这下子都是凤雉差来的。
女姜也不忘给韦鸿娄沏了他爱喝的茶来,这丫头从来都还是很孝顺的。
“爹爹,何不再去求下娘!”
“她不爱看到我,我又何必去脏她眼睛!”
“您还不了解娘呀,她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不过是故意气您呢!她就是心疼二妹,您那,要是放了那丫头片子,她还能不都顺着您?”这妮子从来说话都是戳心眼的,软软几句话就把人给抚顺了。不过夹在中间也怪难为她的!
见韦鸿娄啄了口茶,女姜便展开了眉眼浅笑,端端庄庄的又把茶杯给斟满了。韦鸿娄又何常看不出这妮子的小心思,只是又怎能就此低头,他威严何在!
“那丫头还没尝够苦头,我要让她记住喽!”韦鸿娄声音突然就变大了,说着说着那怒气就都上来了!
女姜见他这一下气头又上来了,便忙递上一杯茶,依然面挂笑容,不惊不慌道:“那丫头聪明得很,早就记住喽!爹爹您也是心疼她的,这要是关坏了您不也难过么!”
女姜这妮子说话总是捡着道儿,韦鸿娄便还真是有些心疼的!只是那二丫头天性不羁,怕日后闯祸了,没人护得住,越是疼她就越得管紧了!韦鸿娄心头紧了紧,又是忧心又是气恼!
“她那样子,都没把我放眼里,她何尝心疼过我的呢?整日里瞎闯乱跑,都没怕过我,教训她都不听!就她聪明……,倔得跟头牛一样!好言不听,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你要知道那黑苗的人是惹不得的!”韦鸿娄说完这句话气恼的端起一杯茶就直接往肚里灌,烫的一口吐出却又被呛住,直咳得要闭气了!
女姜见他这样,便忙给他轻拍后背,直到他平缓过来才接着说:“那渎她一向都是随您的,也就是好心办了坏事!您不也救了个沐欢歌回来么?娘可一直道这是不对的呢!”
韦鸿娄气得跳起来,“那能一样吗?凡事有轻重缓急,有大有小,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她都分不清楚!你娘也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人!”。
女姜扶了他坐下,“瞧您气的!这也就是没分清利害关系的事,那渎还小,有些东西慢慢学就好了!”
“她不是分不清,是一心要到外面野去,她能安分老实的给我呆在山上就好了!”韦鸿娄渐渐缓和了情绪。
“您这要再关着她,她不得更想往外跑呀!您看,你都关了她多少回啦!她老是跟我抱怨,这才想跑出去玩的!”
“她那是自找的,尽惹些事儿!”
“她惹的不也就是些大不了的小事儿,淘气出来的,过了也就过了,又何必跟她这样计较,大是大非她都是分得清的!您看让柳自被她带回来都过了这么久了,也都没生什么事!这让柳都跟这儿成自家人了,您还要关着她呀?”
韦鸿娄自知被女姜一劝那就是什么都得答应了!只能哀叹几声,这也就从了她了!
“罢了……”
韦鸿娄想就这样放了那丫头吧,也让女姜去回了凤雉。不想话还悬在那里,苍宿就手托苍鹰闯了进来!
“来人了,师傅!”
“谁?”
“您知道的,一群穿黑蓑衣的!”
“好,我正等着呢!不来我也得去找他!”韦鸿娄狠狠的拧了椅柄,神色从温和转为凝重坚毅!
他起了身对女姜说:“让那两父女留下来照顾欢歌吧!得看好了,现在不能出什么差池!其他的事再说吧!”
还不等女姜开口韦鸿娄便随苍宿离去了!
※※※
“韦兄!”
立在山门外的人先开了口。一众穿黑蓑衣的汉子,来势汹汹的样子。领头的是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人!
韦鸿娄未回他,便又听一声唤,“鸿娄叔!”,是个站在那领头人身旁的清朗白面的年轻人!微笑恭敬,热情得很!
韦鸿娄依旧沉默。
衣不鲜带了苍宿、老七他们一众人站在韦鸿娄身后,少了被罚的敦肃工和呆傻的韦术,这几个年幼弱小的跟那群黑蓑衣的汉子比起来显得人丁单薄,气势不济!衣不鲜带了这边齐声道:“垚叔!”
两边都微笑互视,恭恭敬敬!只韦鸿娄面色沉重,一直未发话!
韦鸿娄化了结界,只放了那两人进来。那垚叔命其他人原地等候!
韦鸿娄便带着两人上了山,领了那中年人一人进了大殿里,将门关的死死的!他一直面色不悦,背对那人而立,而那人却微笑低着头,也不作声!
“契垚!”韦鸿娄终于开了口!
“这辟妖珠怕是不多见!你想作何解释?”韦鸿娄将一张皮卷和一颗玉色珠子重重掷到了地上!便是那日沐欢歌给他的!
那人附身将那皮卷和珠子捡起来放到茶案上,“韦兄应该明白这是为何!”。
韦鸿娄顿觉气愤万千,“你故意要那孩子来找我,你倒是说说你想要做什么?”
“我不过是想要救他!”
“救他?你堂堂夜叉城主救人要费这么大功夫?偏把人往我这里送?”
“我只能这样做,别无他法!”
“少跟我说这些!你以为我能做什么,我就有办法?”
契垚突然激动的转向韦鸿娄,双眼直瞪着韦鸿娄的脸,“几年前我就求过你,我勉强支撑了这么多年了!你让我等,等你找到暮照的那些神,我一直都在等,却等来的是更多的臣民死去!你不是不知道夜叉城被魑魅林和大不祭包围,我逃无可逃!神魔大战之后,人们就将我们固封在骇霄山以东,本就是贫瘠荒芜之地。而今那妖皇夜幽冥猖狂更盛,他从魑魅林出来便害人无数,多少年了,我派去的人进了那魑魅林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的人都过得凄苦无比,骇霄山那边的却过得逍遥自在!”
韦鸿娄长叹一口气,“你来找我也是没有用的,那暮照已经未有过一点音讯!”
“我本是不相信那些神的,可你知道那山那边的道仙是绝不会帮我们这些给摩罗养魔兽的夜叉的!”契垚说的绝望凄然,闭眼长叹!
“那些道仙也不会听我这个被世人遗忘之人的话的,我……”
“别忘了当年是你放了后业……”契垚突然大声呵斥,眼神凄厉凛冽死盯着韦鸿娄,一下让韦鸿娄将未说完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韦鸿娄一下木然,像被一根刺深深刺入,却不能动弹。只一瞬,韦鸿娄如同喷发的火山,凶狠凄厉的眼神中带满了痛不欲生,声声都如雷贯耳,“你好好的看着我,睁大了眼睛看清楚咯,看看现在的我像什么?除了使几个破神器镇镇山,我还有什么本事?还有什么能力?该还的我都还了,这么多年我藏在这山里,多少日日月月,如同一个未存在过的人,亏你们还能记得起我!要是再来一回,我还是会选择放了后业,那是我兄弟,全暮照就他一人放我在眼里!绝没有什么错的,也没有什么对不起天下的,错的是那些迂腐不堪又有着至尊权力的神仙,他们动动手指就改变了这山河!”
契垚被声声震的发颤,那满脸的胡须都在颤抖,满眼都是悲戚,握紧了拳头重重捶向茶案。韦鸿娄全身似瘫软,直直的坐到椅子上。
“不管怎样,夜幽冥觊觎那魔魂已久,总有一天会抓到这少年,你那结界不一定能撑得过!他西下中原先过夜叉,而那些道仙守护的城池也是逃不过的,要死就一起死。”契垚眼神愤恨。
“你不要乱来,还不清楚这妖皇到底想要什么!你早知道夜幽冥要找沐欢歌,你定是观察了长久时间的,你本可以阻止这一切的!”韦鸿娄满眼质疑的盯着契垚!
“我不是在夜幽冥派山精和老鸹去的时候救下他了吗?”
“你本可以救下他的母亲和亲人!”韦鸿娄死死盯着契垚!
“我只有一颗辟妖珠,只能保他一人!”契垚在韦鸿娄的死盯下却神色淡然!
韦鸿娄抓起契垚的前襟,愤怒道:“放屁!”。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用了禁止敦肃工用的粗鲁言语。
契垚依然神色淡然,定定的扫视了韦鸿娄的脸,也不挣脱,半晌才道:“当这个少年孤苦无依的面对妖皇,陷入绝境之时,那天下人担忧自身安危之时才会理会我现在所面对的一切,当危险成为自己的危险之时才是众人的危险!”
韦鸿娄慢慢将手松开,“所以我也是你算计的那天下人之一!”。
“不要怪我,这都是世人逼我的!”
韦鸿娄默然无语,只缓缓迈向那大殿门,一把拽开木门,嘎吱的古木声中斜斜的阳光打进来,铺得满地金黄。韦鸿娄迎着光闭上眼,良久才道:“现在你说该如何!”。
契垚回道:“曾经那些神兽未被鵷皇灭身封印之前,那妖皇岂敢在我的地盘如此放肆,而今我族神器本就少,不得神兽之力,怕是难逃被灭的命运,我要么降于妖皇,要么就过浮图关闯白城夺百兽符……”,“你疯了吗?”韦鸿娄气急!
“反正终是一死,不如拼一次。那百兽符本就该归我族的!”契垚言语笃定。
“你简直是疯了,你要与天下为敌吗?那白城不是常人能闯,当年封印百兽本就是为防可驭使魔兽的你族!浮图关本就无人能过!”,沉默片刻韦鸿娄又道:“你要什么神器我给你便是!”。
韦鸿娄刚说完便又想到什么,直摇头,“不行,不行,你嫂子是绝不会同意的!”。
“看在契诚和雨儿的面上,嫂子定会答应的,若是夜叉亡了,契诚又怎能独活!雨儿……雨儿恐怕就……”
“谁说我女儿一定要嫁给你们家的!”
“两个孩子的情意你是知道的!”
“你这是用孩子来威胁我吗?我告诉你,就算你夜叉亡了,我家丫头照样可以活得好好的!”韦鸿娄重甩衣袖,将手别到身后,一脸怒气!
契垚半晌不言不语,只出着重气,似将无奈深深呼出!韦鸿娄撇他一眼,便也无奈叹气。
“唉……,你在山上候着,待我去问了你嫂子来回你。”
契垚抬眼看了韦鸿娄离去,眉目间的忧愁却没有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