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整个巫山都笼在墨色的云雾中,天空不见月轮,只有山峦映出微微的光芒。四下里沉寂无比,连平时的鸦雀都已不知所踪,只有淅淅沥沥的夜雨轻轻的洗刷着青石。
韦鸿娄被小徒弟苍宿叫醒,说是有人闯山门,便穿了外衣匆匆起身,随徒弟前去。
“可有为难那人?”韦鸿娄问起。
“我已命他在山门外等候,他便作休,鲜哥和老九还看在那里。”苍宿回道。
隐入巫山这么些年,七七八八的全是些来塞徒弟的,除此之外鲜有人来访,韦鸿娄也不过问那些个世间俗事,所以外面过了几个春秋,轮换了多少日月,那也是不知晓了。也不是不愿过问,也不是爱这清静无为,怕是这世间已然忘了他吧!
还记得刚入山之时,苔深草暗,满目疮痍,真真的是个荒芜之地。除了深谷里那些个蛮夷部族,四下里就只有草木鸟兽和破败的先古遗物了。如今这亭台楼阁都是当初夫人与他一石一瓦砌成,开始不过两三间竹屋,后来徒弟多了人手也就充足不少,大的殿堂也都相继建起来。青石红木的殿堂与筇竹小屋隐约错落在这幽幽山林间,倒是一番别致美景。平日里蔬果茶饮都是自给自足,一大家人也都勤劳和睦。看着这般成就,心里也甚是安慰。只是苦了那个与他相濡以沫的女人。
韦鸿娄轻轻推开外屋门,雨声便哗哗的铺开来,苍宿将纸伞撑开举到他头顶。两人提了提袍襟就要往外迈步,只听身后一声“吱呀”,回头一见夫人半开着内屋门,举着油灯定定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布着皱纹的眼皮下一双深眸在光下透射出凄寒和凶怨。韦鸿娄凝皱了下眉转过头,深吸一口气之后无声的叹出,微微耸动了肩头凝望着远方,顿了顿便就低下头抬腿而出,留下那个女人依旧定在那里将跃动的火光深深地映入眼中。
韦鸿娄急急地往山下赶,苍宿撑着伞快跟不上他的脚步,只直直将手臂前伸不断的喊着:“师傅!师傅!”。雨水已将他两人浇得满面挂珠,韦鸿娄突然停住,使得徒弟刹不住脚便撞了上来。韦鸿娄却文丝未动,只皱着眉低着头,等徒弟站稳,便又匆匆的往前赶。
这段日子韦鸿娄不动声色,可他是知晓如今这上门之客的。看发妻刚刚那神色怕是已经偷偷看过了那封书信。妻子的怒色也是理所当然,她是不愿他冒险与那些可能带来威胁的恩怨搭上半点关系的。这十多年的岁月平静如水,当初心中所想所愿都已深埋,不到那一刻似乎连他自己都记不起来。他该去相信守着妻女徒儿,守着这无名无派被外界称作“隐巫”的大家族便是他这一生唯一能做的了。只是这一刻他知道,他不能不管,就算这女人要发威也好,要翻天也好;他定要让暮照山上那群神,天下那些道仙们知道,他韦鸿娄不是遇事扛不起的人。
遥遥望见山门处,檐下灯笼依然通亮,光芒在雾蒙之中微微晕开。两个徒弟分立在山门两旁,手中的油纸伞发着微白的亮光。在茫茫光亮之后,一个孱弱的黑色身影跪伏在门中央,宽大的斗篷将整个人覆作一团。那些光亮和那些黑影都随着韦鸿娄急促的脚步和脉搏摇摇曳曳、渐行渐近。
近了,韦鸿娄从手中化出一只精巧沉香狮子:“夫人快快起身吧!”
只见那瘦弱身躯微微一颤,低埋的头缓缓上抬,露出斗篷下一张布满血痕的稚嫩脸庞和一双凄厉惶恐的双眼。
“你是?”韦鸿娄大惊,这分明是个受伤的少年,约摸十五六岁的模样。韦鸿娄摧使沉香狮化去了山门结界,一边疾步上前,一边抬手示意徒弟,门侧的两个徒弟便急忙出到门外将要扶起那少年。只听少年一句:“沐欢歌!”便偏首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