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毛病：考试综合征。
不是一般认识中的一到考试就快病死了的那种，恰恰相反，我属于那种平时不见得怎么突出，但每次考试总是不赖，所以搞得从上初中开始同学就认为我有搞到考题的门路，扰得我不胜其烦。直到跟屁虫们逐渐因为自身成绩不济和在米某到底有没有考题的疑惑中纷纷辍学，而我扯着一路的考试运气走进了大学校门。
说白了，我是一个能力可以随着压力反弹的人，绝对的考试型人才。所以当醒来看清楚周遭境地，这时的脑子如果放出来，转速足以穿越虫洞。至于是怎么醒来的，有点儿丢人——被饭菜香味馋醒的。
秦、隋、刘、齐四家人以及长袍马褂围着一张大圆桌吃饭，旁边一个折叠沙发拆成双人床，上面是老蔡两口子，蔡狂则躺在一张行军床上。扫了四周一眼，觉得似乎是有点儿年头的建筑改造了一下，最有可能曾是某个庙的大殿，挑梁很高，有椽子、有立柱，但装修却是欧洲风，感觉不伦不类的。
我的五脏六腑被桌子上的香滋辣味熏得都活泛了，长袍马褂剔着牙顺声音踱到我跟前，在一段不甚优雅的叽里咕噜后，我十分坦然厚颜道：“我要吃香酥鸡。”长袍马褂脸上的肉随着身后一声轻笑有抽筋的嫌疑，原因很简单，他得喂我。
那一桌子人丝毫没有要帮他的意思，长袍马褂端着半盘子香酥鸡回来，撕下来一条肉刚要往前伸，我老人家等候多时的机会终于来了，一偏头：“不想被我舔手指的话，还是用筷子吧。”
除了秦氏兄弟，屋里笑抽一片，没看错的话，笑得最春光灿烂的是隋心，可惜这风景被他爹打断了。长袍马褂取了筷子再回来脸色可与秤砣媲美，在盘子里瞎戳了一筷头子就往我脸上捅，我再一偏头，又一阵爆笑传来。
这些老江湖笑点其实不低，只不过这会儿确实很好笑，因为长袍马褂不仅是喂我，而是踮着脚喂我。究其原因，我是被捆在正当中的立柱上，而且被捆得很高，离地足有一米，也就是我的嘴离地大约有两米三。
长袍马褂看起来五十岁出头，那个年代的男人身高能有一米七就算不矮了，可这会儿伸直了胳膊还踮着脚，被我这么左右躲避，搞得不停左右错步，效果就跟小朋友在动物园里投喂长颈鹿却被藐视一个样。
“大哥，还是把之好放下来吧，哪就像你说的那样，怎么可能借一会儿地气她就跑了。”晋嫣强忍笑意递来了台阶。隋心没等长袍马褂反应已然开始解绳子，长袍马褂气哼一下，顺手把盘子丢到一直跟着齐明的那个年轻人手里。这年轻人和隋心几乎同时离席，现就站在我的十点钟方向。
把我捆在柱子上的是一堆布条结成的绳子，好像是用床单之类临时弄的，布条一松，我一出溜靠坐在柱子下，但身上还细细缠着早先捆我的登山绳。陌生年轻人走上近前，蹲下举起一筷子鸡肉，轻声说了句“可以吗”，同一时间鸡肉已祭了姑奶奶五脏庙。
也就三两分钟，陌生年轻人看着空盘子有点儿愣，我拿出一副流氓嘴脸：“怎么，小帅哥，没见过美女吃鸡啊。”眼见着年轻人更傻了，隋心过来十分可怜地拍了拍他肩头。我抬头顺着帅哥站起来的方向，“喂，别走啊，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我叫齐明枭，是——”帅哥顿住脚刚一开口，哪知身后接上了粗粝的一句：“是齐大校长一直养在国外的私生子，真正的齐家长子，明笑的同父异母哥哥。”
我瞪大了双眼，一惊帅哥的身份，二惊说话之人——秦无鸣，这是我们再遇之后他说的第一句话。一阵桌椅板凳翻滚，齐明弓着腰鼠蹿到齐明枭身后，那边秦少言抱住秦无鸣的腰，把他压在了饭桌边上。
我猛醒，但难忍心中凄凉，脑海中似又飘起那一身红衣的少女，抬眼正望见秦无鸣血灌瞳仁，我眼圈一热，无鸣啊，这世间你不知晓的苦楚还有很多。微一咬牙，“这么说，齐明笑是齐家的牺牲喽。”
齐明枭低头，表情微痛，长袍马褂一声轻咳，“米小姐看来已经知道很多了。”
“皮毛。”
“有兴趣知道全本吗？”
“既然来了，自然。”
长袍马褂掸了掸胸口，“这第一段，的确我来说更合适。不过，米小姐，可知在下何许人也？”
要不是站不起来，真想踹他一脚，我翻出来已知的最戏谑口吻：“你以为把自己吃胖了，我就不认得了？”
“哦，那是在下愚笨了。”长袍马褂踱步到窗前，窗棂外摇曳的绿枝把阴影打在他脸上，“话说，那是三十一年前，云台山。我，隋老弟、齐明、刘堂，四人云游，为的是一睹隋老弟挂在嘴上的云台猕猴。”说到这儿，长袍马褂讥笑了一下，“不仅遇见了你，还遇见了纠缠我一生的老娘儿们。”
“元力！”一声断喝惊了所有人，我扭头看去，晋嫣借双手撑桌之力从轮椅上半立起来，秦默赶紧扶住她的身体，晋嫣一反常态满脸怒容。
“呦，一说到她身上，你真是连声大哥都不叫了。”长袍马褂扭脸看晋嫣。
此时节就跟网球场外的观众一样，大家的头脸顺着两边的声音整齐划一地变换方向。晋嫣一下虚软，坐回到轮椅上，似小声说了句“她救过我儿，也救过你”。元力丝毫没理会，再次看向窗外，气氛好个尴尬，我一片幸灾乐祸还没拿全，救场的就来了，“既然当年是因我提议共游云台，还是我来说吧。”
隋心很贴心地给他爹拽了把椅子，隋忍虽表面上恭敬元力，但骨子里的气派是数一数二。隋忍四平八稳地坐下来，“那年初春时节，我邀请大哥和刘堂、齐明两位老弟到云台一游。”
那一年莺飞草长，元、隋、刘、齐正当壮年，哪怕是腿脚不甚利落的齐明爬起云台山来也貌似虎虎生威。隋忍的动植物双料博士证书刚拿到手还热乎着，正是兴致勃然之时，一路上健步如飞，还不忘左点右指，滔滔不绝。
本想着春阳盛起、万物兴荣，定能寻到平日难寻的猕猴群，哪成想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半山腰听到一阵婴儿啼哭。四人紧捯几步攀到近处，就算是他们久历江湖，也吃惊非小。
眼前血腥四溢，一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满脸满身的鲜血，怀里抱着一个沾满血污的婴儿，半截脐带顺在女子胳膊一边。女子脚下还躺着另一女子，周遭山地草木一片暗红，更可怕的是，她的胸口被黑漆漆一物贯穿，呼吸已无，竟死不瞑目。
“那女子抱着婴儿傻呆呆立在当场，我们听婴儿声音越来越虚弱，只得上前救助。”
“那一日，可是丙辰年二月初八申时？”
“正是。”
“那一瞬，你们已心藏阴暗，起了这实施几十年的计划？”
“不能这么说，当时的确只是在救你性命。”接话的是刘堂。
我握紧拳头，“就算你汉武后人心底坦荡，但不见得当时人人如此。”
嘿嘿嘿嘿，一阵阴笑，元力打刚才一直站在窗下阴影处，此时扭头搭言：“你很聪明，打刚才开始，就一直试图让我们讲出心中所想。你可知，上下四方往来古今，那一刻那一节，为何偏偏是我们四人得见？此乃命数，是我们的，更是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