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欧冶一去几春秋,湛卢之剑亦悠悠,吴越英雄只草莽,阖闾宫殿空山丘。
时而云蒸霞蔚,时而雾似轻烟,看旭日初升,观夕阳沉降,我在湛卢峰上吹风已经两天了,不下山不是因为风景特别好看,虽然真的很好看,是因为我被结结实实捆在树上,而且是自愿的。
我努力扭头看看七点钟方向另一棵树下的一家三口,老蔡两口子还好说,应该只是昏迷,植物人蔡狂被捆在植物上扮演最名副其实的植物人,脸色堪比黄花菜。
一切得从五天前说起。
当时看着隋心已无大碍,我手上除了那个拿不下来的昙花指环外,被花根扎出来的窟窿眼也很快痊愈了。收起女高音的大花猫其实挺可爱,忙前忙后,往我胃里塞了各种吃食,还买了一堆我压根穿不上的衣服,她也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谢我。
隋忍一直没有出现,我也没问,在大家看来所有都很正常,只除了最后下山前,众目睽睽之下,女汉子法师与宠物猴子大吵了一架,然后一脚把白皮球踢向远方的毛竹林。我轻装简行,背后隐约大花猫吩咐人赶紧去寻猴子,大花猫似乎挺喜欢元宝,我假装没听见转身而去。
一路无话,又是火车汽车一顿折腾,三天前我来到福建南平松溪县,打听好了路线后找了个旅店休息一晚,转天起来一身清爽,给旅店预付了五天的房钱,只背了两瓶水就进了山。
湛卢山,又名锟吾,也算是历史名山,但知晓之人着实不多,初秋时节,虽不似北方枝叶凋零,可秋风配上南方的湿气已有拔骨之凉,让零星游客更零星,尤其到了下午三点以后,人影已无。
掂量着萧桦最后留在耳边的四个字“湛卢之巅”,我缓步于百越崇山,什么清凉寺、续贤庵,皆过门不入,只在剑锋下湛卢书院一瞥残垣。
终于,午夜时分,我微吐一口长气,踏步湛卢峰顶。
“你来了!”
我浑身一颤,惊的不是被问候的阴森,而是眼前堆坐在一起的蔡家三人。
“他们怎么了?”
“没什么,呃,应该说这会儿没什么,只是被喂了一点儿药,当然,小狂是不用了。”树后转出一主,长跑马褂,手里拿着锉刀一边修指甲一边慢悠悠回道。
我刚一动念,这主儿突地往后错了一小步,“别动,他们仨的命就看你了,药是我家独门所出,如今也没在身上,你就是打死我也没用,况且,我都死过一次了。”
眼看着长袍马褂吹了吹手上的碎屑收起指甲刀,我只得往后挪了半步,沉下心来,“既来了,就不会走,定会了结该了之事,你不必如此。”
“呦,这我可不敢保证,若在半年前,在下还有几分把握与你抗衡,如今可不成。”讪笑几声后,这人掏出一根登山绳,示意我靠向旁边的松树,从上到下捆了个密不透风,末了摸了摸下巴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棍状物从缝隙中别到我的一侧。
夜色下没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身体竟陡然一紧,似被塞进铁桶中一般,原本顺流不息的内气如沉井中,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了。那人看了看我又点点头转身便走,我心下气急:“就是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
那人噗嗤一笑连头都没回,“急什么,人还没来全呢。”迅速隐没于黑暗。
我心中苍凉,想起踏入江湖前老蔡说的一句话,在道上混,小家雀总比不上老家贼,如今小家雀连翅膀都没扇呢就被擒了。看着蔡家三口忍不住一滴眼泪垂下,蔡澜和米湘我倒不是很担心,毕竟他们也算是老家贼了,可蔡狂怎么办,离了医院的各种管子他还能行吗?
接下来两天,没吃没喝的我不停地呼唤,然而蔡家三人毫无反应,饶是死不了的主人公大侠,也元气大伤,更何况半分内力也提不起来。在湛卢之巅第三日朝阳破天之时,我等来了一群人。
打头的还是长袍马褂,紧跟在他身后的是隋忍和隋心父子,后面是刘所长刘堂和女儿刘蘅芜,再后是齐明,还带着一个眼生的年轻人,最后是秦家四口人,秦默抱着晋嫣,秦少言单手拎着折叠轮椅,秦无鸣跟在最后低头无语,逆光之下他的剪影甚至有些模糊。
隋心看到我,率先轻声喊了一声姐,我微微点头,余光中秦少言另一侧空旷的袖管随山风晃了晃,被遮住半个身子的秦无鸣依然面目模糊。我低头咬牙,长袍马褂走到近前,突然伸出一只手摆弄我的脑袋,“你们看,我说的没错吧,一物降一物,此时她半点内力也没有。”
长袍马褂这句话是说给身后的,却引来一声娇喝“放手”。我抬头闪开长袍马褂的手,刚好看到晋嫣被放到轮椅上,被秦默推着越走越近。“好歹她曾叫过我一声妈。”晋嫣一双杏花眼定定地看着我。
我扭头哼了一声,晋嫣并未在意,而是让秦默推着她在山顶走了一圈,没多大地方,很快她就停在了老蔡一家跟前,然后环顾一周拍了拍自己的腿咯咯一笑,“我比不了你们这些要山要水的男人,而且又是个废人,我说句公道话你们总该信吧。”
哪知齐明冷笑一声,“你公道?你无论如何也是秦家人,现在看来最占便宜的恐怕就是你们秦家吧。”
隋忍在一边跟着附和,“是啊,至少我们几家折损之人如泉下有知也会不信吧。”
“各位,各位,且听在下一言。”起高调的是长袍马褂,“各位,今日应约至此,是为了断三十多年前的公案,该说的话自然都有机会,不妨听听秦夫人有何见教。”
齐明似还要开口,被旁边刘堂拽了一下,晋嫣又娇笑一下:“小女子只是想说,蔡家无辜,说起来当时把之好送到蔡家是紧急下的权宜之计。事到如今已不必如此了,还请大哥救醒他们吧。”
“美女所求怎敢不从啊。”长袍马褂此言一出,秦家人均变了颜色,刘堂气得甩袖便走,刘蘅芜只得跟上。
长袍马褂嬉笑一下,把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呼哨,翎羽振空,一只蓝色鸟儿落在肩头,长袍马褂从鸟腿上卸下一个小瓶子,抖手甩给晋嫣,说了句“一人三粒”,突然又跟了一句,“蔡狂就不必了。”
“怎么,大哥是药石大家,对狂少爷的病指点一二有何不可?”晋嫣一边往老蔡两口子嘴里填药,一边说道。
“狂少爷的病在下可不行,保其命尚可。说到此,你是晋家祝由术的嫡传,治疗个植物人儿还不是手到擒来。”
晋嫣咯咯一笑,用水葱似的手指敲了一下大腿,“我连自己的腿疾尚无办法,何况狂少爷如此重的伤势。”
我心里一动,却被一道偷偷瞄来的眼光撞散了所有心思,那眼光被察觉后立即隐去,我心里一阵五味杂陈。
“这里不是讲话之所,风大容易闪了舌头。”突然亮起的一句话,竟是去而复返的刘堂,还带着半分气愤,“走吧,我让蘅芜已经提前去准备了。”
秦默再次抱起晋嫣,秦少言回头看了看我,收拾起轮椅跟随父母下山。齐明带来的年轻人冲我微一点头,上前自告奋勇扛起了老蔡,隋忍抱起了米湘,隋心刚要上前扶蔡狂,身后一个略沙哑的嗓音:“我来吧。”隋心诧异地看着秦无鸣,后者慢慢走过来哈下腰,隋心顺势把蔡狂扶到秦无鸣后背上,俩人合力一背一托往山下而去。
长袍马褂咂了咂嘴走到我跟前,一边摸刚长出来的胡茬一边说,“哎,偷懒的人都走了,还得我这个半死之人出手。”说着一个手刀砍落。
昏迷前的迷蒙中,似看见长袍马褂瞪了一眼紧随身边的齐明,骂了句“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