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已高,半长不短的院墙拢回来的热气让刚被湿巾擦过的皮肤愈发干紧,真是不入晋地不知风燥土黄,回头看,砖屋斜顶,门窗尽敞,里面简陋的桌凳、炕炉干巴巴戳在那里,看得人牙缝里都一股子黄土味儿。我从地上摔碎的瓶子里勉强抠了一手指润肤霜,胡乱拍在脸上,回头看见二少爷还半张着嘴傻愣愣的,我能憋住笑背着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进屋,我很佩服自己。
后面跟进来一串,我低头反复看着拿在手上的照片,“无鸣,你哥这同学叫什么你知道吗?”
“好像是个一嘟噜的名字,还真记不大清了,那时我也就刚上初中,成天价的四野疯跑,能对他有印象已实属不易,还是因为他跟我哥的老丈人——准老丈人家有点儿关系……”二少爷突然噎住,我看他心虚地打哈哈,挑挑眉示意继续。
秦无鸣咽口吐沫不得已道:“他,他,算起来应该是蘅芜姐的某个远房堂哥,又恰好是我哥同学,来过我家几次——”
“二公子是为了安慰我这个下堂妇,才故意说记不住他名字的?”
“不不不不不——”二少爷把手摇成了风扇。
“我来告诉你这一嘟噜是啥,他叫刘继山阳!”我甩手把照片摔到二少爷怀里。
“啊?”秦无鸣接过照片翻过去,相纸后面对应每个人头都用铅笔写着蝇头小楷,只是笔痕已极模糊。
我吐口气说:“不过,这照片肯定不是这刘继山阳的,谁能在集体照上把自己名字也写上呢,这应该是——”
“是我哥的。”
此语一出,屋子另一侧一顿人仰马翻,等我歪头,元宝已翻出窗外,留一凳子歪扭几下终翻倒在地,井里娃吓得一缩脖子。也不怪元宝惊吓如此,秦二少这几个字曰得已有云台山下“变身”时的五分语气。
我心下黯然,上前拉着秦无鸣带他走到屋外阳光下,“别急,这里有线索,也说明他们应该没事。没有吃的了,我和元宝出山买些补给,你留下来照顾小富,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我挤眉弄眼又一通拱嘴,二少爷终于恍然小富是谁。可我转身的刹那却被他一把拉住,“你不能单独跟元宝一起去。”
我心下了然他的担心,只得微笑安慰道“没关系的”,却被他死死攥住。扭头瞥见正藏身短墙外却忍不住探头偷看的元宝,突然一股坏水涌上心头。我进屋从写生簿上撕下半页写了几行字,折好塞到秦无鸣衬衫兜里拍了拍道:“那你带着元宝一起去吧,吃的东西你随意,但是我还需要这些。”
我几番点手召唤,元宝十分不愿地从墙后绕出来,接过俩背包跟在秦无鸣身后下山去了。看俩男人背影隐去,我噗哈哈哈哈哈笑弯在地,俩帅哥站在超市货架前认真挑选卫生巾,不能亲眼得见,好生遗憾啊好生遗憾。
正笑着眼前多出一双脚,顺脚上观,小富同学咔吧着俩大眼睛,这娃任我拉着进屋,我一凳,他一马扎,对坐。拍着他的小手,我拿出蜜里调油的眼神柔柔道:“小富啊,看你也就六七岁大,你到底多大呢?真名叫什么?我看这屋子里什么吃喝都没有,你吃什么呢?你到这里多久了?”
明明记得小富当时在难老泉里跟元宝对眼时曾惊呼过,隐约记得不太像是一个失语人的声音,可现在对面这只继续咔吧大眼睛的是怎么回事啊,对眼三分钟后,我举旗投降。
小富认真地坐在马扎上发呆,我无奈坐回到桌边,翻开写生簿一笔一笔涂鸦,等晃过神来发现竟下意识写了一副鱼骨脑图,左边是近来灵异事件留下的疑问,右侧则是一堆失踪人口。
如果非要拿文字说明,大概如下:卫子夫(刘蘅芜)的天石项链到底怎么来的?卫子夫(刘蘅芜)是否真的要杀我?大白猿(闵姨),为何要杀卫子夫(刘蘅芜)和秦少言?风歌何许人也?风无轻何许人也?元力为何要杀大白猿(闵姨),他们真是夫妻?蔡狂夫妇、秦默夫妇和秦少言、齐明的相继失踪是否有关联?
另两个问号上面,我画了大大的黑圈,一是影帝秦无鸣隐藏颇深,应早知家人疑点甚多,为何会在云台山因天石来源可疑就剑气冲关?二是为何秦无鸣剑气冲关能打开封印的记忆,而我却不行,我过丢了的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越看眼越花,越想头越疼,我揉着太阳穴,秦无鸣他们已走了大半日,眼看太阳公公要收拾东西下班了,他们的脚程不该这么慢啊?突然咚一下,一小团物体滚在桌子上弹跳一下落在手边,我心下大震,能避开我的感知还明目张胆砸暗器的东西是个什么东西?
我刚捏起那团物体,就听见院外噗噗噜噜一阵脚步声,我仅来得及把那团子塞到一边的笔袋里,就见二少爷气哼哼一手拎着一个鼓囊囊背包跨过院门门槛。
秦无鸣黑着脸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我看着咕噜出来的几包卫生巾忍俊不禁,“元宝呢,你们怎么没一起回来?”
“鬼知道!跟我打了一路,回来的时候自己先跑了!”
二少爷的叹号还没画完,一个身影翻窗而进,笨笨磕磕吐了四个字“三—星—呆—约”后,反手夹起我又翻窗而出。被夹成反U型的我看着几个腾挪被落在身下的房顶、山石和树丛,扭头问道:“元宝,你疯了,就算是要买手机,也不用急得蹿房越脊吧。”
等我被他放在山脊一棵大树上,顺着他的手指逡巡半周后,心下再次大震。借着隐没前的最后一丝阳光,山脊起伏间,有三处院落遥遥相望,借着山势连成一线。
我和元宝回到三处院落正当中的这处,也就是小富家,急急迈入屋内刚要张嘴,却见秦无鸣放下手中的一张纸悠悠道:“不是三星带月,是三星在天。”我一愣神,他苦笑一下:“我总不会连我母亲家的祖产也没研究吧。”
《山海经》曰“县瓮之山,晋水出焉”,《地形志》也有“晋阳有悬瓮山,一名龙山”的记载,能被称为龙山必定不俗。当年唐叔虞后人深谙此处风水深意,不仅兴建晋祠拢了灵泉的地气,还在这晋水源头的悬瓮山里暗地建了三座宅院。
“这三座宅院,应的是心宿的三星在天,与晋祠三灵泉遥相呼应,以阴养阴,求的是后人婚姻和睦,人旺家兴。”秦无鸣撕开一袋面包递给我继续道:“在昨日之前,我一直把这个只当是个故事。以前,似乎听母亲说过,她家祖上要求后世的长女,必在婚前来这里小住,至于我母亲来没来过,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用崇拜的小眼神盯着帅哥,揪一块面包向身后递去,“来,小富,多吃面包,多住几日,以后定能讨个好媳妇。小富,小富?”伸了半天的手没反应,回头惊见马扎已空,我和帅哥齐声:“遭了。”
奔到院内,院子中间一块木板被掀起,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我一把捞住要跳下去的秦二少,说了声小心声东击西,回头大吼“元宝,给我仔细搜搜周围!”
这才拉着二少爷纵身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