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等来的是正常才是真的不正常,即使眼前已经放着个不正常来证明我们的行程很正常,但秦无鸣想让我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这个不正常也实属不正常,因为我现在的脑子带领着舌头就跟这几句话一样的绕绕。
我被逼急了气得一屁股坐在一个马扎上,井里娃走过来抱住我一侧胳膊,将头轻轻靠在我肩膀上。元宝见状蹿过来左撕吧右撕吧,想把那娃从我身上剥下来,未遂后气哼哼爬到另一侧,也有样学样用四个小爪子抱挂在我胳膊上。
秦无鸣探查完炕上男人后顺势坐在炕沿上,扭头刚好看到地上坐着的一团动物,愣憋住没笑出来,我很佩服。话说,这也不是笑的时候,我用嗓子呃呃啦啦半天,终于理出一个各种动物都能听懂的逻辑:“知道杀鸡儆猴吧。”
猴子不是看什么鸡被杀都怕,须是白羽血冠鸡,猴子怕的亦不是杀鸡抹脖后的血浆喷涌,怕的是那一抹最盛的阳气转瞬即逝。
对99.99%的人的认知来说,死与生的区别是这口气还有没有,心还跳不跳,顶多加上现代医学判断的脑子死没死。可我偏是那九成九以外的,从有记忆开始,白日必惜蝼蚁如手足,否则如断手足。
“后来逐渐明白,是生气流逝引得我也深受断筋拔骨之痛,老蔡分析是我与生俱来的仁者之气与他物生气共鸣所致。所以我判断周遭是否有活物,无需靠近,感受生气流转即可。齐明当时之所以能一直潜伏在我们附近,不仅是其易容成了医生,更重要是我已习惯周围有多余的生气,否则……”
“呃——好姐姐,这炕上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瞄一眼好心打岔的二少爷:“从我踏入这屋子,就知炕上之人已死,只是,有一股生气流动在,流动在这屋子里。”
一晃神,二少爷摆着鸵鸟腿冲过来蹲在面前,夸张地抖着嘴唇:“好姐姐,这,这屋子里有,有鬼?”
我狠狠白了他一眼,“你也看半天了,发现什么了吗?”
“身已死,心尚在。”秦无鸣正色道。
这人的情况,说给医生听,能笑死,拿给医生看,能吓死。一个肉体发青死气沉沉的死人,丝毫没有脉搏,但如果贴近胸膛却能听见微微心跳。好在,我和秦无鸣这样的,无需非得把耳朵贴上死人。
其实说来说去,我也只知其“不正常”然,不知“不正常”所以然。正郁闷,突感一侧手臂一轻,我们眼瞅着井里娃走到炕边还爬了上去。接下来的一幕,饶是个鸡飞狗跳,纵然剩下的仨动物均为资深少侠,也仅来得及冲过去从井里娃手里抢下一个小白药瓶,瓶子里的东西已尽数被他灌到死人嘴里。
我拎着井里娃的后领子,气不打一处来,一回头却差点儿把这口气吓丢了,就见二少爷伸出手指头到刚抢来的小白药瓶里摸了摸,拿出来就往自己嘴里送。
被一股大力拍掉手掌的二少爷,一脸无辜地看着狂吼“你有病啊”的我,扑哧一笑,继而还要来拉我的手。我甩开他,转身奔到院子里,对着星空猛吐浊气。突然,两条胳膊从后环抱过来,我浑身一颤,耳边轻语:“感觉到了吗?”
我陡然转身,“这,这,是怎么回事?”
秦无鸣嘴角一丝苦笑:“没什么,只不过是我俩剑气相通罢了。”
我先惊,后恍然大悟,二十多年前,我们被残剑贯穿,那残剑之力已被我们分而食之。
秦无鸣拉着我席地而坐,“之前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在湘西我半昏迷中,你一坐到身边,我就知道是你。湘西一别,我竟然异常想念你,我妈让我去北京接你到咸阳,我高兴极了。再后来,我甚至怀疑我爱上你了。直到云台山后,才发觉原是剑气相吸。”
秦无鸣苦笑乘二,我愕然加哑然。
难道一直在我身上跟仁者之气作对的上古剑气是这么来的?可有什么地方不对,两股气息虽黑白分明,却不能说完全对立,而是相爱相杀。而且,如果秦无鸣的记忆是准确的,那我在出事前就能操控剑阵是个神马情况,难道,难道,仁者之气也是剑气?
太阳穴又开始疼了,脸上的肉也要抽抽,秦二少有点儿好笑地看着我,“你不会是还在担心我舔瓶子吧,里面就是点儿像水的液体。你我既剑气相通,当知你虽畏惧生者之死,但可有怕过什么毒物?”
我赐给他一个超大白眼,“什么叫像水的液体。”瞥一眼身后的屋子,昏黄灯泡下略显阴森,踹了一脚二少爷,“去,把东西拿出来,我们在院子里露营。”
二少爷没迈腿呢,却见井里娃惊慌失措地奔出来,身后跟着一边穿裤子一边往外走的元宝大人。我叹息着摇头,看他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就是个猿猴变人吗!
秦无鸣和大元宝,俩大男人的和谐之歌仅仅唱到把从山东顺出来的帐篷支好,就因为谁跟我到帐篷里休息打了个不亦乐乎,因为可爱的帐篷啊是个双人儿滴。从院里打到院外,从房上打到房下,直到元大人突然停下来一拍脑袋,又咚一下变成小元宝,欢快地出衣裤进帐篷才宣告结束。
这一夜在小元宝叉着两条小腿以最优美身姿横插在我和二少之间拥挤的过去了。再回神已日上三竿,睁开眼就被帐篷口三颗脑袋吓个半死。二少爷把我拉出来,递给我湿巾,一边示意元宝把井里娃推到我眼前,我擦着满脸的黄土糊糊,“啥意思,你们桃园三结义了?”
二少爷嬉笑出声:“我给这娃起了名字——富饶哥。”
我看着满脸欣喜的另两只,摇头,哎,没文化多可怕,被叫个青蛙也这么高兴。
看我不配合,秦二少讪讪的,不过下一秒,竟是我手里的护肤霜瓶子啪嚓一下摔了个粉粉碎,因为二少爷在我耳边低语:“屋里那人我可能认识。”
真个是,春眠不觉晓,处处熟人找。
我故技重施,一把薅住秦无鸣脖领子,二少爷没挣扎,在我眼前举起一张照片。
一张老照片,一张写着某某年某某大学哲学系毕业留念的老照片。
我撒开二少爷接住照片,秦无鸣左右手各伸出一个手指指着照片上的俩人,“这个是我哥,这个,就应该是屋子里的人。”
彩色相纸已发模糊,上面人头如豆,若不是极熟,看谁都是甲乙丙丁。似乎秦无鸣还说了一堆什么,昨天灯光太昏暗他没看清,今天借着阳光才觉着他眼熟,又恰好在床头的书里翻出来照片之类的。可我脑子里一边是被白日炸雷劈得满地焦土,另一边却异常冷静地自问:果然是跟秦家有关的人,可元力为何把我们引到这里?
秦二少举着俩爪子挥了半天终于把我唤醒,更没想到我张嘴第一句竟然是:“你哥学哲学的?”
“怎么了?”
“没什么,哲学在我敬仰的学科里位居首位。”
“为什么?”
“因为方鸿渐①说,学哲学等于什么都没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