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到接近晚上8点半多天擦黑了,早就坐不住的元宝溜出了藏身的墙角。这年月监控器还没那么变态,以他的身手,就算被景区的管理员撞见,顶多也会觉得是哪家的猫出来相对象,我很放心。
每个景区的犄角旮旯在中国人眼里总会勾出某种憋不住的生理反应,所以窝在这种似有似无的味道里总是不愉快的,我掸掸饼干渣子也起身要走,突然被一股力气扥了回去,我揉着生疼的肩膀瞪着罪魁祸首:“干嘛,你不会以为一直坐这里,就有狐狸精带着线索投怀送抱了?”
“听我几句话。”秦无鸣手是缓缓撒开了,但眉头越皱越紧。“记得我说过那场事故的回忆里,我爸妈提到一个叫元力的人吧。”
我犹疑地点头,秦无鸣继续道:“其实,在我想起的几个画面里,我看到这个人了,他就是我家的管家,而且——”秦无鸣深吸一口气,使了好大力气又吐了半句话“他就是我在云台山红石峡口遇见的元宝的父亲”。
我心下大震,秦无鸣三言两语又重新说了一遍他的记忆,我才知道他为何要背着元宝了。
当年他误闯剑阵,可能是当时我也太小,一下失了控制,原本秩序井然的青铜剑流惊爆,一柄剑直向秦无鸣飞冲而去,我情急之下扑抱住他,结果俩娃儿被穿了糖葫芦,好在避开了要害。我气息一乱剑阵更乱,好像一棚鸡窝被扔进了黄鼠狼般的鸡飞狗跳,我抄起一把剑拨打疯狂而来的尖锋利刃。
“有个画面一直定格在我脑子里,你抱着我浑身浴血,一柄残剑穿过你的左肩我的右肩,而你右手执剑深深刺进了元力的左胸。虽然我觉得,那时你恐怕已到休克边缘,只是下意识不停地舞剑。但是……”
我往后倒退直到被墙壁托住,秦无鸣深深看着我。我明白他的意思,原本我们到晋祠的心态是帮元宝撑腰找他父亲破获家庭杀人案,尽管当初是我的二缺给杀人案创造了时机,但跟我是重伤他父亲的罪魁完全两码事。我突然心里一省,耳边似乎响起一个声音:放他走吧,我们欠他的。
难道——
可是,即使是我当年差点儿杀了他,但也是大白猿又把他救回来了,就算白猿是我生母的家臣,元力为何杀白猿却放过了我,还留下字条引我们到跟秦家有莫大关系的晋祠?这事儿跟身边人接连失联又有何关系?
我顺墙壁蹲下来痛苦地抱着脑袋,突然感觉脸颊一片温暖,秦无鸣双手托住我的耳侧,把我的脑袋从胳膊里拔出来,轻轻道:“别想了,以你当年在我家的心性,是不可能故意伤人的,此事我们暂且不要告诉元宝,等找到元力再说吧。”
看着眼前温柔的黑亮眸子,有一瞬愣神,却引来秦无鸣叹气:“我知道你还不是很信任我。”我刚想说但是,却被从天而降的元宝砸个正着,元宝不由分说把我从地上薅起来,极其焦急地频指一个方向,竟然又拔地而起。
我和秦无鸣一路跟过去,一路哭笑不得地捡着元宝褪下来衣裤,可到底是什么事情能惊得元宝现原形?等来到距离一个亭子十几米的地方,我突然猛掐着秦无鸣的胳膊定住了,秦无鸣一点儿也不比我反应慢,拉着我迅速矮身躲在灌木丛后。
如果在白天,我肯定对着亭子上破破烂烂的木牌子口若悬河,什么“难老”为何意,清代傅山怎么题字云云。可现在姑奶奶只感觉腿肚子转筋,因为有两只白花花的手担在难老泉井口的井沿上,随着一阵肢体刮碰石壁的窸窣,又一前一后往上搭上了井边的栏杆。
可能是感觉到我紧张,蹲在一旁的秦无鸣凑近我耳边:“怎么了?”我略偏头:“快来二两鬼故事给姐压压惊。”
扑哧,身边一声轻笑,我心里暗骂,该死的岛国恐怖片①,可眼睛却始终没离开现场,跟看恐怖片一样,越是害怕越是挪不开眼睛。更何况,我非常想知道井里的主儿,碰上元宝会是个啥样,因为白猿元宝用小爪子扒住栏杆就吊在“他”正上方。
果然,井下的主儿顺杆儿爬到半截,一抬头刚好跟元宝对了眼,啊呀一声,撒手就往下掉。可惜灵猿轻舒双臂,嘭一下抓住“他”,继续对眼。
早先听过一个故事,说有科学家把小猩猩关在屋子里做实验,想通过锁眼观察猩猩在干嘛,结果发现小猩猩正从锁眼另一端看他。所以,我开始同情井里的主儿,人家科学家至少是本着光明正大的心态被对眼,可这东西不管是人是妖,大晚上从井里爬出来,总是带着三分见不得人的立场,再被一个不是人的东西对眼,好可怜,我不禁咂嘴出声。
刚想往前去,却被秦无鸣拉住,直到元宝发力逐渐把井里的主儿拉出来,秦无鸣轻舒一口气:“走吧,不是元力。”我也轻叹,是啊,既希望是元力又希望不是,怎是复杂二字能表。
我们走到近前,看元宝把井里的人拎到地上,同时一愣。对,是个人,不过是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的孩子,小白兔一样的眼睛战兢兢望着我们。
秦无鸣刚想开口,却听见远处有嘈杂之声。“遭了,被发现了”,秦无鸣一胳膊夹起那孩子转身就跑,我和元宝紧随其后翻墙而出。跑了大概只有七八十米,就见二少爷闪到几棵树后突然把孩子贯到地上,一手捏着他肩膀把他推开到一臂之外,那小人儿对着二少爷一通手刨脚蹬,无奈根本够不着。
我赶到近前问怎么了,秦二少没好气地伸出另一只胳膊,“你看他给我挠的。”几条血檩子赫赫然,对一个大帅哥来说,胳膊的卖相也很重要滴,我撇了撇嘴,表示理解。看我扶住孩子,秦无鸣气哼哼到一边对着胳膊惺惺相惜去了,我半蹲下来跟孩子面对面,“小朋友,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你想去哪里啊?”
许是我实在不像坏人,那娃拉过我的手指了指西边黑魆魆的山影,我抱他起来放到秦无鸣后背上,拍了拍二少的肩膀:“驾!”二少爷回头刚要开口,却瞥见后面手电光晃动,只得驾辕开拔。
甩开追兵没有技术难度,难就难在二少爷背着的井里娃一直不叫停,从身边小树变大树,从马路变山路,两个多小时后看着四周巨石嶙峋,秦无鸣把小娃子扔到地上,一屁股坐下来,喘气抗议再也不走了。
“我们好像到了悬瓮山里了。”我擦了擦额头的微汗。那小娃子却走上来拉起我的手,我跟着他缓慢前行,转过山角,一套山西典型的砖土混搭院落现于眼前。
等秦无鸣和元宝赶上来,我刚刚探视完屋子躺在炕上的人,我站起转身,愣愣看着秦无鸣。
“怎么了?”二少爷的声音里已带上五分担心,可想而知我当时的表情几何。
我听见自己颤颤地道:“他,他死了,又好像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