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刚被恩情役此心,无端变化几湮沉,不如逐伴归山去,长啸一声烟雾深
按理说,秦家兄弟也不傻,那天晚上茂陵盗洞前的氛围虽不至于血溅当场,但也绝不是桃园三结义啊,我就差把“不信任”仨字刻脸上了,可鬼鬼祟祟一路跟到火车站站台的这一只是怎么回事啊?
我堵在车门口冷眼看着秦无鸣,他气喘吁吁扒住车门,嘶喽着嗓子说了几个字,“我爸妈也不见了”。
就在我一愣之间,伴随着车门关闭的警示音,他从我身侧挤上了车,等我走进车厢,他已经把屁股坐实了,还一脸骄傲地看着我,压根就不像一个走失了父母的小孤儿。我气不打一处来,难道我是被秦家兄弟骗上瘾了?
三天前,我和秦氏兄弟从茂陵回到医院后,再无对话。我有时觉得人的精神力量强大到真的可以操控身体,我竟然在三天内就恢复到让医生不得不放我出院。我迅速买了一张到洛阳的火车票,秦家兄弟当然知道我的目的地是云台山,不过秦无鸣还能这么大张旗鼓地跟过来,实在有些意外。
怀疑,但又没有确凿证据,思考这些事情对于懒惰到极致的天秤座来说,有点儿自我折磨,我坐在秦无鸣对面,闭目养神。秦无鸣终于坐不住了,挠了挠头后说,“小茶姐,我,没骗你,我爸妈真的不见了。”
我冷哼一声,看向窗外,他瞬间蔫了,“我哥已经去秦岭找他们了,他们可能又是去哪个地方考古了,山里联系不上也是常有的。我哥临走前嘱咐我,让我还是跟着你,毕竟你的身体还没有真的完全恢复。”
秦无鸣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只剩下扁着嘴看我,原因是我瞪过去的眼神太凛冽。
“你别吓我……”就在大帅哥要讨饶的当口,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流窜进车厢的甲虫盘旋着落到我们之间的小桌子上,突然秦无鸣眼神闪烁,我暗叫不好的同时,他已极快速地拿起桌子上的垃圾收纳盘压在甲虫身上。
我腾地一下站起,刚要开口制止,但昆虫被碾压时才会发出的细小咯吱声已然传出,瞬时我浑身僵硬,所有汗毛炸立,却连一根小手指都动不了了。我这厢痛苦到七魂出窍五佛升天,可在外人看来,仅仅是一个女汉子站着死瞪一个大帅哥,瞪得自己都要哭出来了。
就在我马上要昏厥的一刻,秦无鸣将垃圾盘移开,甲虫晃悠悠爬了起来,他压根就没想把甲虫怎样,我却在甲虫重新飞起的那一刹那瘫软在椅子上。
他起身坐到我旁边,轻声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会严重到这样。”
“你怎么知道的?”我努力调息,坐直了身体反问。
“小茶姐,我们玩个游戏吧,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就要回答我一个。”
秦无鸣嘴角挂着狡黠的微笑,眼神却清澈无比,我无语了,他怎么把这两种表情放到一张脸上的。幸好在我发怒前,他聪明地缴械:“好吧好吧,在妈妈的日记上看到的。”
原来,那天我们回到医院后,一个小护士就把一本破旧的日记本交给了秦家兄弟。他们认出是母亲的笔迹,便打电话过去,结果发现不仅家里电话无人接听,晋嫣和秦默的手机也打不通了。联系上刘所长,得知秦默早就离开了研究所,不知所踪。
虽然秦晋夫妻以前也曾因外出考古多日不见,但临走之前总会告知大致去向,这次就算扔下个日记本,可基本上也属不告而别。讲到这里秦无鸣微皱眉头,我感到,对于父母的离开,这二少爷并不是真的像他表现得那样“不担心”。
之后就是秦无鸣说的,他们兄弟决定分头行动,秦少言北上去最可能吸引父母的考古之地秦岭找人,秦无鸣“尾随”我东行。
秦无鸣提到的日记本此刻就摊放在我面前的小桌子上,其实只是几十页老旧的纸,看起来是从一个什么本子上撕下来重新装订了一下。我简单翻了一下,竟然是端秀的簪花小楷:
{乙未年,九月初十,阴。小女娇柔,软玉温香,不似小子混闹。生辰以现身日九月初一记,名之好。}
{庚申年,三月三,微雨。之好咿呀学语,首吐人言,惟唤兄长,吾携夫君假怒而去,少言喜不自禁。}
我翻到这页时,秦无鸣在我对面表情做欠揍状。晋嫣细腻,之后几页都是类似儿女承欢的小事,不过能看出她极爱这个捡来的女儿,我心婉尔。秦无鸣示意我翻到他用便签做了标记的一页。
{庚申年,九月初一,晴。入夜,之好庆生,全家欣欣然,飞蛾突入,少言顽劣,以蛾试八卦掌风,立毙。之好泣,夜半不止。}
{庚申年,腊月二十,阴。友人携子造访,小儿无状,磕破头角,敷药后无碍。之好拥小友悲鸣,众人笑云,之好如痛己身。}
秦无鸣突然伸手遮住日记说,“后面大同小异,都是哪天哪天你看到我妈用青蛙实验祝由医术,痛苦异常;哪天哪天你看到蝴蝶寿尽痛哭不止。你有时间再慢慢看吧,总之我妈在日记里总结,‘此女极善,不忍见任何血、亡、伤、痛。’”
他直直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说:“这段时间我跟你跑东跑西,见你对伤人乃至杀生都毫无顾忌,本不相信日记所载,可突然想到我们接触总在晚上,难得我们白日出行,于是,借甲虫一试……”
“嘿嘿嘿嘿——”我靠在椅子背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游刃有余,“秦无鸣,这是何意,你是想说,你们秦家掌握了我的弱点?让我乖乖听话?然后利用我再帮你们找个金缕玉衣之类的?”
我的音调带着极度的轻蔑,秦无鸣呆立了几秒,嬉闹之情顿收,转头看向车窗外。我心中冷笑,二少爷,人最天真的地方就是不知道自己天真,我觉得你可爱是因为看见你就能看见我当年的纯真,我觉得你可恶是因为看见你也就能看见我当年的愚钝。
20几载年华如花,单纯到认为这世上只有爱情最重要,可同一天里,有三个人用两句话就砸碎了我的人生:
你不是我们亲生的。
我爱的是别人。
如今,我只剩下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