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某个国家的男人被强烈鄙视时,该国女人能受到尊重吗?当某个族群的男人被人践踏时,该群体的女人还能受吹捧吗?答案是不太可能,甚至是根本不可能,女人柔弱的肩膀只会承受着加倍的践踏和鄙视。这个道理,后人们可谓是无人不晓。越国君臣遭如此践踏,包括西施在内的越女,有可能大受宠爱?是认为吴王宫里无佳丽吗?根本不是。我西施之所以成为美女的代名词,那是后人吹捧出来的。事实上,在吴王宫里比我艳丽数倍的人,大有人在。认为西施一入宫就受宠,吴国因我而亡,是那些三流小说家的荒唐之言,那些掌握书写权的男人,企图证明一个谬论:女人是祸水。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女人被奴役被压迫被歧视,当国家富强时,女人毫无片甲功劳,当国家衰败时,却把败亡的罪责往女人头上退,实在是荒谬。还好,后世中有个名为鲁迅的作家,出语惊人。他说,将败亡的大罪,推在女性身上,这种男人是一钱不值的,是没出息的。所以说,《吴越春秋》《浣纱记》《东周列国志》的作者,尽是一帮没出息的男人。
还是继续说两千五百年前的故事吧。越王入吴为奴,我等越女岂能不为奴?只是身份甚是体面,是舞姬而已。日复一日,我们为人处事无不是战战兢兢,生恐惹怒某个吴人。第三年春天,吴王突然暴病一场,几经救治,皆不见起色,王室内部恐有生变,朝堂上下人人自危,所以接连数日宫中无人敢观舞赏乐。从某日起,一条难以置信的讯息,如同电闪雷鸣,顷刻间袭击整座王宫。
有太监在王宫里头四处张扬着:“勾践食粪了!”“勾践食了大王的粪便!”“千真万确的事情啊,勾践像狗一样,会食粪。”
闻说此事,人人都露出夸张变形的表情,继而把头扭向一旁,做出一副呕吐状,或用手绢捂住嘴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有人问。
“勾践自称会尝粪问疾,亲尝大王的粪便,保证一个月后大王的贵恙能够痊愈。否则将人头落地。”
“这世上真有尝粪问疾的事情?”“勾践还真做了这等事!”“从今往后,只怕勾践要成为大王最宠爱的猎犬啦”
爱嚼舌头的人们,暗地里的议论纷纷是无休无止,他们似乎并不关注吴王的病情,感兴趣的只是勾践尝粪。不久,这股污水又泼向我们越女。
“越人本来就是食粪的。”“听说那帮越女刚入宫时,被喊去刷洗粪桶,在那臭死人的地方,她们竟然还吃得下饭。”“这越人还真够恶心,他们的大王会食粪,难怪越人们也会食粪。”
如此不堪入耳的话语,像落雷突袭人间,不把我等越女灼烧地体无完肤,似乎绝不罢休。较之于夫人侍寝,这回我们被侮辱得更惨,几乎挺不起腰杆做人,恐怕真要俯身卧地,变成一条猎狗,供吴人驱策。实在是忍无可忍!
某个夜晚,隔壁房间的吴国舞姬依旧在议论着勾践食粪的事情,年少的我血气正浓的我,不禁捂住耳朵,一边使劲摇头,一边说着:“耻辱啊!”
也有人说“耻辱”,是歇斯底里地大喊,继而从卧榻上腾身而起,乘众人还不曾回神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房门。啊!是郑姐,连日来因为越王食粪一事,她精神有所恍惚,每日的梳妆打扮都漫不经心。眼下她怎么了?余暇的越女赶紧紧跟其后,我更是大喊着:“郑姐,你怎么啦?不要跑啊!”
可她根本不理睬身后的同伴,先是冲进隔壁房间,乘吴人舞姬不备之时,把她们乱揍一顿。当我们赶到时,她却像一头疯狂的野牛,把同伴撞倒在地,继续向前跑,疾走如风,以至于同伴们都跟不上她。乘着月光,她一边跑,一边撕扯着头发,把自己搞得披头散发,还一边大喊着:“欺辱!欺辱!”前方有一片水塘,但闻“扑通”一声,她竟然举身赴清池,当我们赶到水边时,水面上荡漾着银色的波纹。同伴们高喊“来人啊,有人跳水”,习水性的我急忙往水里跳,只为救郑姐。当我把她拖到水边时,她已经不省人事。当夜医人前来救治,命是保住,却开始发高烧。翌日醒来,她神情恍惚,却有癫狂之举,脚乱踢东西,手乱砸东西,依旧高喊着:“耻辱!耻辱!”
她癫狂了,人人都这么想。有执事太监前来,说要把她撵走,任其自生自灭,是我等越女苦苦乞求之下,太监才手下留情。看着郑姐癫狂的样子,越女们莫不泣不成声,哀叹着:“命运为何要把我们推入是非的漩涡?身在越国,我们就是贱民之女,饱受着世间的不公,把我们推入火坑的是越王,而今还要让我们因他而受辱。”
郑姐的病情逐渐好转。
一个月后,吴王终于康复,吴人们面有喜色,王宫里再现歌舞升平的景象。数日后,王宫里盛传“勾践归越”的消息。越王可以归国,可我们可以吗?越女们疑惑着,继而再次流泪。故土,亲人,梦里千万次见过,醒来唯有人鬼混杂的吴王宫,越国虽千般不好,也强过这吴王宫,只怕今生要留在吴王宫。
越国君臣真要归国,吴王甚至宴请他们,还要我等歌舞伎在宴席间献舞。大殿里乐舞醉人,我在强颜欢笑的同时,在努力地寻找某个人。他曾说过,他的家是我临时的家,我已举目无亲,整个越国对我来说,他是我唯一的牵挂。三年入吴为奴,他瘦了,黑了,老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就是范蠡大夫。在忙于觥筹交错的同时,他的目光也曾扫向歌舞伎,与我有过短暂的四目相视,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他要归越,要和妻儿团聚,我很想问他,我何时可以归越。
从那场酒宴结束之后,我一直思索着归越的事情。有人要身死吴国,唯有魂魄才能归越,她就是越国女公子。她不曾做过一日的妃嫔,却长久身居冷宫,遭他人冷漠和白眼,只因为她的父母入吴为奴。她已经长成大姑娘,貌美如花,因终日郁郁寡欢,血气为之而受损,神色为之而恍惚,像一朵遭受虫害的鲜花。越王尝粪一事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时,我等越女羞得无地自容,可她羞愧得几欲轻生。最后一次看她时,她形容枯槁,气血大亏,像一朵憔悴的黄花,零落在地,任人践踏,无人怜惜。我不禁拥抱着她哭泣,大喊着:“公子,您这么成这个样子?”向来以泪洗面的她,却显刚强,一滴眼泪也不留,还对我说:“西施姐姐,不要为我伤心。我的父亲说得对,我是越国王女,理应为国献身。可怜的是尔等女乐,什么福都不曾享,却把你们牵扯进来。”
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勾践等人归越之后,公子终于香消玉损。直到那时,吴王才出现在她眼前,一声叹息过后,目光转向我,问:“你是谁?寡人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从这时起,吴王开始关注越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