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勾践前往吴王宫探望。进了寝殿,看到吴王,他眉开眼笑地说:“好啊!好啊!大王有喜事!”站在病榻前的伍子胥怒视着他说:“大王正卧病,你这癫狂之徒,休得无礼!来人,给我轰出去。”勾践故作惊慌地说:“相国息怒。勾践自小习医,略懂医术。看大王的脸色得知,一月过后必然痊愈。”伍子恶狠狠地问:“如若不然?”勾践意志坚定地说:“勾践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勾践擅长尝粪问疾,可否让罪臣尝一下大王的粪便?如此一来,更易诊断。”说完此话,勾践依旧眉开眼笑。
尝粪便?人人听得目瞪口呆,暗想着:这岂是为人所为?勾践简直就是猪狗。病恹恹的吴王,心想着救命要紧,于是对伍子胥等人说:“就让勾践试一下吧。”
寝殿内置有吴王的恭桶,伯嚭带勾践前去。但见勾践打开恭桶,蘸了一手指粪便,往嘴里塞,还津津有味地说:“好!好!”这一幕看得伯嚭瞠目结舌,心想着:再怎么巴结阿谀大王,万死也不敢这么做。已经有宫娥开始呕吐了,借故离开寝殿,手一直捂着嘴巴。勾践回到病榻前,还一幅津津有味的样子,满脸春风地说:“有道是,粪便之气息若与四季之气相符,乃正常。若与四季之气相悖,则为不正常。眼下正处春季,方才一尝大王粪便,与节气相符。大王有喜,三月过后,必然痊愈。”
吴王听得心花怒放,对勾践说:“勾践忠诚至极,此等事纵使自家儿女亦不可为。待寡人痊愈之后,必有重赏。退下吧。”伯嚭也乘机美言两句:“勾践之心,日月可鉴,伯嚭自愧不如。”
方才的事情,伍子胥也惊诧得哑口无言。待勾践走后,他对吴王说:“大王所说的重赏,是放勾践归国吧。”他知道吴王已有放虎归山的念头,眼下只怕更为坚定。
这下轮到伯嚭心花怒放,似乎眼前正闪烁着越国的金银之光,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对伍子胥说:“勾践所为,伍相国敢作吗?”性格耿直的伍子胥,不假思索地说到:“此等事,乃猪狗所为。”伯嚭就着他的话锋,继续说:“既然勾践已为猪狗,相国何必担忧?”这话像个死胡同,可把伍子胥给堵住,可他不肯罢休,转头对吴王说:“大王,勾践表面温驯谦恭,实有虎狼之心。三年来,勾践身受奇耻大辱,岂能忘怀?”夫差不耐烦地说:“住嘴。”伍子胥依旧不屈不饶地说:“大王,昔有夏桀囚禁商汤,商纣囚禁文王,皆因一念之差,放虎归山,最终身死国灭。大王,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啊。”伯嚭冲到跟前,反驳道:“相国,您竟然说大王是夏桀是商纣王,好大胆。”伍子胥怒视着伯嚭,骂到:“你这奸佞小人。”
夫差终于发火:“不要吵啦!谁忠谁奸,待寡人病愈之后,只见分晓。寡人困了,想睡觉。”接着执事太监说:“大王安寝,所有人退下。”临走之前,伍子胥无可奈何地说:“大王,勾践尝的不是大王的粪便,吃的是大王的心肝。
勾践尝粪一事,如同台风,顷刻间四处蔓延。吴王宫里人人皆知,某些出宫的太监还把此事散播民间,添糖加醋,把那丑事说得绘声绘色。店肆里,食客们几乎人人喷饭,还有些人倒胃口,赶紧离席。茶铺里,不少茶客喷茶,喷得对方一脸茶水。街头巷尾总有人大惊失色地说:“天啦!这哪里是人干的事情?”“那个越王简直就是猪狗了。”“那个替大王拉车的,真的吃了大王的粪便?”如此这般,不绝于耳。
回到石室之后,勾践呕吐不止,声若雷响。石室周围,人人惊讶得难出一言,甚至有人跟着呕吐。勾践夫人,满眼噙着泪花,盛满水的水瓢时不时地递给他,贡他漱口。不久,范蠡回来,带回一些草药,说:“主公,嚼一嚼这个吧,可以去臭味。”勾践立即抓起一大把,往嘴里猛塞猛嚼,俄而吐出,如释重负地对范蠡说:“吴王,真的可以放我们回家吗?”范蠡说:“主公,您就放心吧。”
望着天空,范蠡的心开始忐忑不安,因为他深知尝粪一事乃绝世损招。从小好黄老学说,自从师从计然子系统学习黄老学之后,他时不时打破常规想问题。可世间毕竟是世间,把约定俗成的规矩打破了,在多大程度上,能为世人所容。
范蠡的忧虑并非毫无道理。数日过后,伍子胥以探视为由,前来石室。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丢在勾践脚边,恶狠狠地说:“勾践,你有何脸面苟活于世?身为大丈夫,理应为尊严而生,为名誉而死。而今你尊严尽失,名誉尽毁,还有何资格称为越王?你知道吗?那些送给吴国的越女们,听说她们的越王竟然食粪,无不羞愧难挡,有人选择自尽。身为女子,尚知尊严名誉,你身为大丈夫,岂能不晓?是大丈夫的,赶快一刀痛快吧。不要让越来越多的越人们为你而死。你知道吗?入吴为奴的三百宦士中,也有血性男儿高喊着,受不了啦,迅速撞墙而死。不要让他们替你冤死,包括越国女公子,眼下她身在王宫是痛不欲生,你还是自己去死吧!”
勾践耸拉着耳朵,一声不吭,任凭伍子胥囔囔着,当他听到臣子死去,听到女儿也有可能自尽,心中岂能无泪?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喂马,终究还是不曾有只字片语。
待伍子胥走后,范蠡赶紧上前,想要安慰他时,勾践却说:“没事!”范蠡看到了,勾践眼中的泪花,进而自责着:尝粪问疾实在太损。
一月过后,吴王果然痊愈,王宫上下人人欢呼雀跃,吴王更是笑口大开,决定大摆宴席,与百官同乐,自然也请勾践和范蠡。宴席之上,人人尽说好话。俄而,吴王指着身旁的贵宾席,要勾践范蠡入座。伍子胥此人,有智商没情商,有魄力无谋略,终于做出很不明智的举动。看到勾践被视为贵宾,竟然愤然离席,甩袖而去。伯嚭内心暗骂伍子胥:“伍子胥啊伍子胥,你这不是撕大王的脸面吗?还当着众人的面!”于是,他赶紧起身打圆场,说:“诸位皆是仁义之人,大王宴请群臣,仁义者留下,不仁不义者,离席。”就这样,一时鸦雀无声的酒宴,立刻恢复热闹,再现觥筹交错之声。
望着伍子胥远去的身影,范蠡的内心汹涌澎湃:老英雄,你我惺惺相惜,可叹你我不同主,可叹天下人多以范某非贵胄出身而见拒,想当年范某无处可去,最后只能事越,以至于眼下你我不同主。
吴王终于决定放勾践归越国,还选了良辰吉日,派出自己的卫士,恭送勾践等人到吴越边境。待吴兵走远,有臣子面有难色,甚至有避而远之的举动。勾践怒问,这是为何。有人壮胆质问勾践,为何做出那番见不得人的事情。勾践恶狠狠地对他说:“报仇!只为报仇!寡人要让夫差十倍偿还,有朝一日,要向夫差索还尊严和名誉。尔等若有不服者,尽可以留在吴国。”听越王的口吻,何等坚定,谁还敢有异议,谁还愿意继续留在吴国呢?俄而越国君臣尽情欢呼着,或在水边戏水,或在地上打滚着,还有人高兴得泪流满面,须臾,勾践仰望苍天,由衷地说:“苍天长眼,勾践总算回到越国。”
范蠡靠近他,冷静地说:“主公还还得忍辱负重。”因为范蠡的话语,所有人都停止狂欢,不约而同地问:“为何?”
范蠡说:“越国还臣属于吴,岁贡尤在,监视尤在。若干年内,表面上越国还得卑躬屈膝。”
“难道我们不能报仇吗?”夫人问。
勾践开始陷入沉思,范蠡继续说:“暗地里,越国要务实奋进。”
勾践感慨万千地说:“想当年,兵败会稽,罪在不听大夫之言。而今重见天日,勾践对天发誓,从今往后,朝中大事,须与范大夫商量,绝不一人独断。”说完举手向苍天,发了毒言,纵范蠡劝阻,依旧不肯收回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