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天高气爽,有大雁飞翔于苍穹。眼下夫差身处王宫花园,望着大雁,夫差不禁浮想联翩:两肋生双翼,翱翔高空,纵横天下,称霸寰宇。有太监进来报道,说是派往齐国的探子回来。
俄而,有探子向他走来,跪在脚边。夫差问其中一个:“可有近况?”
对方回答到:“回禀大王,卑职潜伏齐国都城数日,据说,齐王已年老智昏,朝政混乱不堪,陈氏鲍氏国氏高氏等权利家族,暗中互相倾轧。”
“很好,很好,事情办得很好。尔等退下休息吧。”夫差高兴地说。
当探子退下后,有话语从夫差身后传来,“大王正如高空鸿雁,胸怀大志。”一看是公孙雄。夫差笑着说:“怎么也学伯嚭,逞口舌之能?”公孙雄也笑着说:“末将不敢。”
“你我乃同宗兄弟,今日君臣之礼可免,寡人找你来,要商谈北进之事。”夫差说。
公孙雄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说到:“孙武将军有言,知己知彼,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齐晋两国地势平坦,兵力多以战车兵为主。然战车笨重有加,灵活不便,岂能敌于我吴国水陆双栖猛师?眼下齐国局势混乱,晋国也是权臣当道,只待其更乱之际,大王即可发兵北上。可眼下,我吴国还有……还有……”
“怎么欲言又止?”夫差问到。
“伍相国等老臣还不太支持北上。”公孙雄把剩余的话硬挤出来:“我吴国地不大人不多,对待一兵一卒,正如孙武将军所言,要视卒如婴儿,要保存兵力以图北上。可伍相国非要建议再次兴兵伐越,斩草除根。”
说完这些公孙雄如释重负。为了准备这番言辞,昨夜他火急火燎地命令属下一齐翻阅孙子兵法十三篇,直到三更半夜才找到如意的句子。
夫差揉一揉太阳穴,提起那个相国,最近还真有点头疼,问:“可有良策围堵伍相国?”
“这恐怕还得请教太宰。”公孙雄诚实地说。
夫差花数月谋划着北上发兵一事,几乎弃越国君臣与不顾。三年期限眼看要过,可他依旧没有释放他们归国的意愿。
夕阳西下,石室,勾践正在洗马,夫人拿着大笤帚扫地,范蠡忙着清除马粪,其余越臣也有事可忙。看他们的须发,像鸡窝像鸟巢,凌乱无比,看他们的着装打扮,肮脏污浊,邋遢不堪,再看他们的容貌,面黄肌瘦,下贱鄙俗,凡此种种,较之乞丐还不如。不轻易间一抬头,夫人看到高地上的吴王,正朝着他们看,轻声提醒二位:“大王又在看我们。”范蠡埋头说:“早就知道了,不要往上看。”于是三人继续干活。
高地上,吴王对着如血残阳,苦苦思索着。他不明白,一个诸侯,高高在上的诸侯,怎么会如此卑躬屈膝?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士尚且不可辱,推而广之,大夫岂能辱,诸侯又岂能辱?可勾践呢?尊严,名声,荣耀,颜面,所有的一切都荡然无存。他苟活得像奴隶,更像马粪里的蛆虫。这岂是公卿大夫士所能忍受?除非他心智失常,精神错乱,如此之人,继续折磨已无益。
他已有放勾践归国的念头。方才他在朝堂上谈论过此事。
伯嚭说:“大王,您看那勾践卑躬屈膝,老实本分,行为更是癫狂,肯定是被大王天威所震慑,放他归国吧。”有人同意伯嚭的观点。
伍子胥挺身而出,说:“大王莫放虎归山,勾践所为不过是障人耳目。当断不断,临机而乱,依老臣之见,大王应该杀死勾践。”
伯嚭反驳:“伍相国要置大王于不仁不义之地?”杀了勾践,等于断了他的财路,伯嚭这么想着。
“为人臣子,何为仁义?助大王成霸业,此乃为人臣子的仁义。大王,不可犹豫!。”伍子胥提高嗓门说到。
回想着朝堂之上的议论,望着那三个人,夫差陷入犹豫:放还是不放?伯嚭所言,句句是理,可伍子胥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
月夜时分,伯嚭以探视为名,前来看望勾践等人,还偷偷带了一些美味佳肴,勾践等人深受感动。
“太宰的大恩大德,勾践永生难忘。下次文种来探视时,一定要他重谢太宰。”勾践又是一番美言。
伯嚭的心中自然美滋滋,文种每次前来,都会带来越国的奇珍异宝,他看得是满眼发光。
“有两件事情要说,一件是好事,一件是坏事,先听那一件?”他问勾践等人。
勾践说:“那就先说听好事吧。”
“大王打算释放你们回越国。”
三个人顿时喜上眉梢,尤其是勾践,连含在嘴边的美味都忘记咀嚼。范蠡笑着说:“最近,大王站在高地上长久地看着我们,范某就隐约感觉到。”
“坏事就是,伍子胥又力谏大王杀掉越王。”说完,伯嚭故做一脸丧气。
勾践夫妇立刻一脸悲戚,范蠡也不例外。
“今天的早朝够险,伍子胥的话句句狠命。”伯嚭有意强调。
“太宰,您可一定要救救我们!等我们回到越国,还会重重地感谢您。”勾践夫人说完,向他磕头。
伯嚭心中一阵暗喜,扭头对范蠡说:“范大夫,您不是足智多谋吗?您可一定要想办法。此地乃是非之地,伯嚭不宜久留,告辞。”说完就走。
送走伯嚭,勾践夫人转身哀求范蠡:“范大夫,您可一定要想办法啊。”
“眼下主公和范蠡,乃唇亡齿寒。主公若有不测,范某岂能无虞?主公思念列为公子,范某也挂念自家儿女。一定要想办法,一定要想办法。”范蠡不停地重复最后一句话。
当晚,三人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勉强入睡。
自视察石室之后,夫差大病一场,病重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把王宫上下所有人都急得焦头烂额。
吴王寝殿,公孙雄正拎着某个医人往殿外扔,气急败坏地说:“大王养你们干吗?来人!拖出去斩了!”那个医人大喊饶命。这一幕被勾践和范蠡看到,听说吴王卧病,他们前来看望。未进入卧室,两人就开始痛哭流涕,一幅如丧考妣的模样,引来伍子胥等人的鄙视。进了卧室,两人跪地膝行,询问吴王的病况。当吴王喝药时,范蠡目不转睛地看着吴王,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回到石室,范蠡对勾践说:“微臣已想出计策。”
勾践的眼睛一亮,如雷电划过夜空,抓紧他的手说:“真的吗?说来听听。”
“吴王无碍,两月过后,自然痊愈。”
“那就跟他说吧。范大夫医术高明,就替他把脉问诊吧。”勾践兴奋地说。
“如果做,唯有范蠡获释,可主公等人也许回不到越国。”范蠡面有忧色地说。
“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都回到越国?”勾践急切地问。
范蠡的支支吾吾,惹得勾践夫妇心急如焚,他终于鼓起勇气说:“主公须尝粪问疾。”
夫人一听,深感作呕,吞吞吐吐地说:“这,这,这下流至极。”
勾践气得火冒三丈,抓着他的衣领怒吼:“范蠡,如此龌龊之事,亏你想得出。!在戏弄寡人吗?寡人巴不得一刀砍死你!”
勾践,声如洪钟,引来守卫的士兵。一番训斥后,士兵离开,范蠡一脸正色地说:“范蠡绝无戏弄主公之意。吴王生性骄妄,好奉承之辞,喜谄媚之举,唯有如此,方可逃离石室。”
“主意是你出的,你去干啊!看你从今往后,还有脸做人吗?”勾践说完,怒视着范蠡。
如此惊世骇俗的丑事,范蠡的内心也是万死难从,可还是严肃地说:“若能逃离石室,范蠡自然肯做。可唯有微臣能逃离囚笼,主公和夫人依旧身囚石室,越国难免倾覆之患,列为公子难免屠戮之祸。”
说到这里,勾践的心快崩溃了,一直念叨:“一旦做了,今后还怎么抬起头来做人。”
看那勾践的样子,范蠡也快心灰意冷,可还是坚持说到:“入吴为奴,要活得卑贱,看来主公并非全然理解。主公还当自己是越王,内心还有所谓的名,为名所累。因为有名,则有所谓的美丑,荣辱,贵贱。如果,所谓的美丑荣辱贵贱的界限,极其清晰,这三年主公是怎么活过来?”
“别再说了!”勾践命令到,这三年,他受尽屈辱,肩膀被践踏,夫人被霸占。
“主公熬过来了,为什么?因为主公漠视了,所谓的美丑荣辱贵贱的界限。所谓泾渭分明的事物,都是人为的,都是相对的,甚至是不存在的。所谓的有界限,只是人为的附加。”
渐渐地,勾践恢复平静,还是哽咽着说:“可尝粪问疾,实在是……”
“主公不想回越国吗?不想见公子吗?三年的付出,眼看要功亏一篑。如果心中有所谓的荣和辱,主公业已受辱,有何脸面说是大禹王后裔?有和脸面去见越国父老?如果没有所谓的荣和辱,那就坦然迈出最后一步。”
勾践终于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