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兵败,越国沉浸在欢庆之中。王宫上下,朝堂内外,到处彩旗飘飘,人人满面春风。偌大朝堂里,臣子们穿上来自中原的礼服,整个朝堂颇显庄严辉煌,勾践开始行赏,自然把首功归于范蠡。王宫前的空地上,来自中原的钟鼎被派上用场,底部架起火来,用来烹煮山珍海味。君臣们围绕桌前,尽情开怀畅饮。酒宴过后,勾践邀请范蠡翌日一起围猎。
翌日范蠡应邀前往围猎。看着范蠡背着弓箭和越王出城围猎,司马诸稽郢和太宰苦城内心很不是滋味。诸稽郢喃喃自语着:“大王只请范蠡一人。”苦城沉默不语,脸色暗淡无光。望着勾践范蠡的身影,两人陷入冥思,内心各有各的算盘。
“只怕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呢。”声音从身后传来,毋庸置疑是石买。看到那个家伙,诸稽郢和苦城的内心颇感不悦,盖因石买乃权臣,为人阴险残暴,在臣僚中向来独断专横,连越王允常在世时都不敢小觑他。
彼此行礼时,石买注意到对方脸上的一丝阴云,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奸笑,乘势说到:“从今往后,只怕楚人范蠡要与大王平起平坐,他的采地会比你我等人都大。他凭什么啊?”
诸稽郢和苦城不约而同地问:“上大夫,何处此言?此次吴越之战,楚人范蠡功大莫焉。”
“功大莫焉?”石买冷笑道:“充其量也就是逞口舌之能,侥幸当了一回军师。是谁在战场上勇猛杀敌?是我越国列为大夫,尤其是司马大夫您啊。决定胜负的死士自刎,是谁的高见?是大王,是我们英明的越王,不是他楚人范蠡。又是谁的长戈刺中吴王的脚趾,让他送命?是司马大夫的属下灵姑孚,不是他范蠡。可论功行赏的时候,大王却把首功授予范蠡。”说到最后,石买故意拖长音。
身为司马,掌管兵马粮草,诸稽郢原本就是一介莽夫,缺乏谋士之智,听了这番蛊惑人心的话,不禁怒火中烧。这番话听似有条有理,可苦城觉得石买另有他意,说:“范蠡不过得志一时,上大夫终究是上大夫,何必和他计较?”听那口气,石买暗想着,苦城可比诸稽郢有心计,于是继续说:“老夫自然不和他计较。老夫气血已亏,无需时日,爵位要悉数传给子嗣,其荣辱升迁,老夫也无力过问。可苦城大夫年富力强,难道就听之任之?范蠡和文种乃莫逆之交,孰能不知?眼下范蠡得势,只怕文种也要跟着得势。大王身边,一旦左一个范蠡右一个文种,你我越人还有立足之地吗?苦城大夫掌管王宫事务,是大王最亲近的人,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属于越人的荣耀被楚人所夺吗?”
石买强调楚人越人之分,其欺负外来客之心,昭然若揭,可苦城一时被蛊惑了,甚至问石买:“上大夫,那您说我们越人该怎么办?”。看说服的目的已水到渠成,石买觉得自己该收场,说:“这不该来问老夫,二位应该清楚啊。”石买的这句话,像一点火星同时点燃两队干草。苦城想着,最近大王一直听范蠡谈论所谓的成王之道,自已也在旁听,范蠡所言之物,不论是大王还是自己,都未必全接受,何不从此下手。诸稽郢心想着,论行军作战,谁的功劳最大,那些兵丁比谁都清楚,我诸稽郢是越国司马,兵丁们是听我的,不是你范蠡。二人都借故有事,与石买告辞。
看到自己的一番话像一柄鱼叉,一叉下去,同时中两条鱼,石买的奸笑比那锋利的鱼叉还恐怖,冷笑道:“范蠡啊范蠡,想跟老夫斗,你还太嫩了。大王是什么人,我难道比你不清楚?想当初老夫就冲着他那副德行,才拥他为王。”
诸稽郢回到军营之后,思索着要如何才能掩盖范蠡的功劳。看到正在操练的士兵,他妙计上心头,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翌日早朝,他向越王建议延长兵士们的假期,说是:“自败吴以降,越国上下人心振奋。然防戍兵士,长年在外,有思亲之苦,其亲属亦如此。目下吴国举丧,边境一时无虞,微臣斗胆奏请大王,准兵士轮番告假归乡,一来显大王仁厚,二来释兵士思亲之苦。望大王恩准。”满朝臣子皆附议,毕竟兵士们上阵杀敌劳苦功高。接着诸稽郢开始在军中造势,借告假归乡一事,高呼着越王的英明和睿智,大喊着:“此次败吴,贵在我王英明,胜利之果,悉数归大王所有。愿将士们随我一道,共祭天地神明,祝我王无疆。”当兵士们轮番告假时,他吩咐副将暗中赠其钱财,让乔装成平民,到城中摆酒会,借觥筹交错间赞颂越王的伟绩。于是乎,一连数月,会稽城中的各大店肆生意兴隆,宾客满座,不论是酒会之前还是酒会之后,总有人传颂着越王勾践的恩德和功劳。
借助到宫外办事的太监之口,这股热浪很快就传到王宫,勾践听了心花怒放,渐渐地有点飘飘然,不禁问旁人:“孤家真有那么英明?”
旁人除了太监,还有石姬夫人。石姬,无名无字,因其父乃石买,所以人人称之为石姬,因生得美艳无比,自进宫以降,勾践对她宠爱有加,渐渐地冷落了嫡妻。石姬几尽谄媚地说:“当然了,大王一登王位就能挫败吴国,能置吴王于死地。这难道还不够英明吗?”之前石买进宫看她时,曾说过范蠡因为败吴有功,日受越王倚重,恐今后会威胁石买的地位,进而影响他们石家在越国的势力,叮嘱女儿一定要找准时机投大王之所好,让大王明白败吴乃大王一人所为。勾践笑嘻嘻地问她:“寡人问你,吴国值得畏惧吗?”石姬陪笑道:“有什么可怕?真有那么可怕,吴王怎么会死在大王的手里呢?此次败吴,大王功大莫焉,孰能不知?”看到勾践一脸得意,毫无见疑自己的神色,石姬知道自己已经完成父亲所嘱托的事情。
可勾践接着说:“好吧,你先退下吧。”待她退下后,他又问太监:“吴国值得畏惧吗?”对方回答:“根本无足畏。别说眼下,就算是战前也不足畏。”勾践问:“此话怎讲?”太监陪笑道:“主战还是主和,战前大王曾与卿大夫们商议。有位大夫曾言,吴国毕竟乃孙武子用武之地吴国至今沿用其练兵之术,守纪严明,孙武子是离开吴国,可其威力尤在,是故吴兵不可小觑。然战事一开,吴兵为观看自刎场景,竟自乱阵脚。什么孙武子练兵之术,眼下也随着孙武子一同离开吴国。”听到这番话,勾践眉开眼笑,躺在卧榻上,一边喝酒,一边享受着太监的按摩,说:“是啊!打从孙武子离开吴国,吴国就无足畏惧。某些大夫净爱聒噪,惹得孤家心烦。”
太监说:“大王若是心烦,去围猎如何?”勾践一口否定,说昨天刚去打猎,过几日再说吧。“那今晚要哪位夫人侍寝呢?还是石姬夫人吗?”太监笑嘻嘻地问。勾践的心神为之一震,眼睛变得格外明亮,须臾又泄气地说:“挑来挑去,也就是那么几个。没意思。”讨越王之所需,原本就是太监的职责,于是他建议到民间物色几张新面孔。勾践心想着:自己正处盛年,该享受的就该享受,眼下不享受,欲待何时,于是他高兴地地说:“好”。他命令太监挑个吉日到民间选美。太监正要退下时,勾践又命令他回身,说:“先王留下的猎苑太小了,有必要征调劳役,扩建猎苑。此事要先办!”
初露锋芒过后,范蠡兴奋不已,心想着:我范蠡年过四十,总算时来运转,从今往后,不再郁郁不得志了。可他也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像暗箭一样射向自己。某次早朝过后,他被勾践留下,说是再次邀请他围猎。范蠡不假思索地推辞,勾践问是为何,他说:“微臣受邀围猎,已有两次,恩莫大于此。然越臣非范蠡一人,微臣斗胆建议,此次围猎,朝中要员若能悉数应邀,方显君臣同乐。不知大王意下如何?”勾践觉得此计甚好。翌日乃罢朝之日,朝中大员几乎悉数受邀围猎,也包括太宰苦城,当他听说是范蠡的主意时,内心为之一惊。
吴越夏季,阳光明媚,猎苑里树木苍翠。大臣们虽中老年者居多,然骑马奔腾后,人人大发少年狂,能挽大弓如满月,昂首向天,俄而禽鸟落地,博得一片喝彩。这一天,人人玩得尽兴,麋鹿,山鸡,野兔等猎物不计其数。随同驱策的太监问,该如何处理这些猎物,勾践建议烤着吃。篝火升起来了,人人拿着自己的猎物就火烤,唯独范蠡两手空空,勾践等人乘机揶揄他。范蠡嘴里说,运气不好,可内心暗想着:天下事,有所为,亦有所不为,有所为者,争之,有所不为者,不争,夫唯不争,则天下莫与之争。他铭记着计然子,和其所教的处事原则。
兴尽晚回时,范蠡向越王告长假,说是要回楚国看望兄嫂。勾践虽说不舍,却也同意。苦城又是一惊。临别那天,勾践令苦城前去送他,看着范蠡逐渐消失,苦城陷入冥思。他正苦心找找机会,重伤范蠡,可如今对方开溜,恐怕自己将孤掌难鸣。看他长久目送着范蠡,有太监上前说:“太宰,您是否觉得范大夫甚是与众不同?”苦城佯装不懂其意,太监说:“别人一经得势,比如说。”说到这里,太监靠近他的耳际,低声说“石买”二字,接着继续说:“那是飞扬跋扈,苦心积虑,清除异己,借公事报私仇。可范大夫,除痛恨石买以外,不曾清算任何人。一般大臣若经受宠,愿大王赏赐全归一人,然范大夫能想着别人。别等臣子一经得势,恨不能身作多情男女,终日侍奉大王前后,可范大夫竟告假归乡。”此话入情入理。苦城连连点头,暗想着:范蠡若始终如一,苦城永不与之为敌。他想起诸稽郢,希望他不要有鲁莽之举,想起石买,晦气满胸,暗骂着:老东西,真乃阴险歹毒,苦城倒冀望于范大夫能置之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