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枯坐家中,冥思苦想,以至茶饭不思。屋里静悄悄的,可他疑有金戈铁马之声,身前的名贵花草,幽香无比,可总觉得有血腥味。他是身在家里,心在疆场。越王允常一死,吴王立刻派人下战书。看着吴王父子带着将士,离开阖闾城时,他内心的不安,像战鼓一样擂响。
家奴敲开门,惊慌失色地说:“相国不好啦!有军士前来,浑身是血。”俄而,有一军卒连滚带爬地来到跟前,哭诉着:“伍相国,大王,大王……”说到一半,说不下去,开始嚎啕大哭。伍子胥急了,训斥着:“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哭什么!大王到底怎么了?”
“大王薨了,吴国战败了。”军卒抽泣地说。
伍子胥一声叹息,不祥的预感竟然应验。他扶起军卒,问他关于太子等人的情况。他立刻派出所有家奴,四处通告朝中大臣。阖闾城内实行净街,店肆不得开业,行人不得随意外出。阖闾城外,人人穿着素服,肃穆庄严,等候着太子等人的归来。当一群残兵败将出现城门时,当他瞻仰吴王的遗容时,内心想着:大王啊,您为何就不听劝呢。太子夫差受轻伤,脸上有血痕,走上前来,哭丧着脸说:“夫差悔不听相国之言。”所以人开始哭泣。一行人随即动身,向王宫方向走去。一路上伯嚭羞愧难挡,回想着之前和伍子胥之间的对峙,他巴不得自己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以免眼下的尴尬。他从内心惧怕伍子胥。
讨伐越国之前,伍子胥曾有一番劝谏,可吴王父子充耳不闻,外加伯嚭火上浇油。
天已大亮,吴王阖闾懒床不起,与枕边佳丽嬉戏。帘外有太监上报,说是伍子胥求见。吴王满脸不悦,走到殿堂中,看到伍子胥时问:“相国,有什么事?”
伍子胥说:“臣力阻发兵伐越,已与太子商议过,可太子……”
他心里最想说的是,夫差小儿,目空一切,独断专横,眼前浮现着方才的那一幕。他说明伐越不妥时,太子挺身而立,睁大眼睛说:“什么?伍相国竟然反对发兵伐越!”他解释到,只是眼下发兵不妥。太子说:“不待此时,欲待何时?父王已立我为太子,本太子若无赫赫战功,岂能服众?这为一。其二,从今往后我吴国要问鼎中原,此乃千秋大业,发兵中原之前,势必伐越,不伐越则有后顾之忧。所以此次必须伐越。此事本太子主意已决,业已上报大王,无须再议。”说完,转身对太监说:“恭送伍相国。”无可奈何,他只能来找吴王阖闾,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进谏。
“可太子主意已决,对吧。伍相国,你就不能让孤家的耳朵清净片刻?一会儿劝孤家不要荒废朝政,一会儿说要勤练舟师,一会儿说要体恤民情。太子已监国,朝中大事悉数交予太子……”说到这里,他觉得头晕目眩。毕竟年事已高,可他硬是不服老,硬要沉溺女色,导致虚火上身。
伍子胥径直往下说:“近年,吴国军民,齐心协力,修建姑苏台等工事,民心不恤,已久。眼下说要伐越,恐为不妥。”
“伍相国多虑,越国将士不过东海里的虾兵蟹将。”伯嚭从殿堂外走进,先对质于伍子胥,随后向吴王行礼。他接着说:“十多年前,我越国仅用一天时间,就大败越国。接着,吴楚大战一开,天下人对我吴军是闻风丧胆。”
“可此一时非彼一时。那时,君臣上下,未雨绸缪,秣马厉兵。”
“越国也是此一时非彼一时。伯嚭,说给伍相国听。”吴王发话。
伯嚭说:“大王圣明,早就派人日夜监视越国都城会稽,探查其局势。据说越王允常病危,太子勾践不过毛头小子,纵情声色游猎,出则禽荒,入则酒荒。只要越王一死,我们立刻发兵。”
“乘人发丧,兴兵讨伐,不祥。”伍子胥重复着。
“这不祥,那不祥。恕伯嚭无礼,伍相国是否在灭我吴兵士气?”
伍子胥正要发火,吴王及时劝阻,说:“伯嚭,不得无礼。既然伍相国不愿出征,
那就留下监国。到时,孤家和太子等人发兵伐越。就这么定了。”
说完懒洋洋地走进寝殿深处。因为方才的言辞,伯嚭赶紧上前给伍子胥道歉,伍子胥说:“不必,不必。人在朝中,身不由己。大王年事已高,我看大王脸色浮肿,步履蹒跚,说话吃力,想必是沉溺女色虚火上身所致。伯嚭,你身为太宰,主管王宫事务,劝一劝大王吧。”伯嚭吓得面如土色,说到:“相国,您这是置伯嚭于死地啊!打从破楚过后,朝中大臣,凡无辜进谏者,或被罢官,或被降职,您难道不知道吗?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进谏当然没问题。”
走出王宫,登山马车,伍子胥当然知晓,自从打败楚国之后,一切都变了。
伯嚭变了。记得彼此初见时,伯嚭落魄不堪,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哭诉着楚国佞臣如何血洗他的家族,乞求伍子胥收留他。一样的血海深仇,让两个人成为莫逆之交。于是,他把伯嚭引荐给吴王,两人齐心效力吴国。伯嚭变了阿谀奉承,在大王面前总是油嘴滑舌。
夫差变了,曾经的夫差对自己是毕恭毕敬。早年,伍子胥负责建造阖闾城,夫差总是围绕身旁,看设计图,看施工,对伍子胥是赞不绝口。伐楚期间,他总是卑辞谦礼地跟随前后,有攻城作战时,他总是身先士卒。伐楚过后,他不止一次地拜访自己,求伍子胥帮他登山王位。如今,夫差变得专横霸道。
最大的变化是吴王阖闾。曾经的吴王,胸怀大志,礼贤下士。当吴王还是公子光时,彼此称兄道弟,曾一起迎风策马,曾一起对月饮酒,曾一起在密林深处舞剑,时不时谈宏图霸业。当年孙武训练宫女,杀了宠姬,他都不予追究。可如今变得意得志满。
马车飞驰着,眼下他正为伐越一事而焦虑,何等期望身旁有孙武在,用兵如神的孙武能用兵法准则来劝阻吴王。可叹,孙武归隐田园。
孙武归隐田园一事,曾震惊朝野。吴王派伍子胥前去挽留,可他反过来劝伍子胥,说:“自大破强楚,吴王意得志满,专横残暴,势必慢待臣下。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恋权不退,必有后患。子胥兄为报家仇而仕吴,而今家仇已报,何不退身?”
此番言论伍子胥是充耳不闻。他心想着,自己乃楚国贵胄,十几年的含辛茹苦是为何?除了报仇雪恨,更要重振家业,封妻荫子,一旦退身,岂不付之东流。
一行人抬着吴王阖闾的遗体,向王宫走去,沿途的百姓无不跪地,莫敢言笑。遗体入殓完毕,吊唁业已完毕,公孙雄伟说:“伍相国,国不可一日无主,请太子即位吧。”
伍子胥一脸肃穆地问夫差:“先王可有遗言?”到了眼下,夫差终于泄气了,确实后悔之前不听相国之言,一脸悲痛地说:“莫忘越国,莫忘父仇。”伍子胥问:“为报父仇,意欲何为?”夫差不假思索地说:“勤练舟师,秣马厉兵。”
吴王战死并非好事,可夫差若能因此戒骄戒躁,改头换面,也就死得其所,伍子胥这么想着,接着对夫差说:“光这些,远远不够,须体恤下民,须需从谏如流。太子可否做到?”面对着父亲的灵位,面对着满朝大臣,面对着即将属于自己的王位,夫差岂能违逆伍子胥?于是一一答应。
为了表示不忘复仇的决心,夫差主动对伍子胥提出一个附加条件,在三年守孝三年期间,每天令王宫卫士大喊“夫差,你忘了先王之仇了吗”。伍子胥心悦诚服,于是站起身来,肃穆庄严地说:“请大王即位。”须臾,有太监三两人举案前来,上头分别放着王服,王冠和佩剑,当场替夫差穿戴。当夫差雄姿英发地坐在王位上,满朝臣子大喊:“恭喜大王!”就这样,太子夫差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