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得出她情绪不好,识相地不再说什么。看到子栋远远地走来,她说:“孩子大了,我们得想着为他们做些什么。”我点点头。毓娒的脸上现出讥诮的神情,“我知道,你任何时候都不会缺女人和钱,你不去找,钱和女人也会找你。”
我和毓娒直面相对,走过来的子栋看着我们,觉察出我们之间的不对劲儿。毓娒转而温和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希望你守住自己的东西,不要到头来一无所有……”
我看了看子栋,像是十分赞同地对毓娒点了点头。
送走毓娒和子栋,我回到家没有见到娒琪,子梁很沮丧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打游戏。看娒琪的房间,她几乎清空了自己所有的东西,毫无疑问,她是带着很不好的情绪回学校住的。
我给石莲打电话,告诉她可以将子梁带到成都去。她说那好,把孩子送过来吧。我就又去了一趟成都,然后像毓娒那样坐夜车回家,回我重庆空空荡荡的家。
我埋头大睡了两天,起来将家里的那些电影、电视剧碟片归拢了,装了满满一塑料编织袋。我开始在家里发呆,不知道接下来做什么。这时候我完全可以找一帮朋友去散散心,但见到他们摆什么呢?B国的事,还是家里的这摊子事?我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找了一家馆子好吃好喝了一场,醉醺醺地回家。躺在床上我捞起手机在通讯录里随便拨一个号码出去,不管是谁,和他或者她聊天。我不知道打出去多少电话,打爆了电池,打光了话费,我用座机接着打,打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我昏沉沉地睡了。我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直到被电话惊醒。家里的座机铃音顽固地响了一遍又一遍。
我很不耐烦地拿起话筒,是上海的一位叫李李的朋友打来的,他是我在北京搞又又文服装公司时的一位合作伙伴。李李说他给我打了无数的电话了,前天说的,要把服装公司再做起来的事还有没有名堂,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到上海来?
“服装公司……”我的头疼得厉害,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茬,我和他在电话里聊过?聊再搞服装公司……还是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他说当初我在北京的中装品牌做到那个份儿上丢下真是可惜,可谓功亏一篑。他仍然看好高档中装这个产品,捡起来重做要打通的也就是销售环节。他愿意辞了现在的工作和我一起继续做。我振作起来,打足精神和他聊下去。差不多两个小时的电话里,我和他边聊边理清了思路。我可以去上海,到五彩缤纷的时尚中心去,打造那个我曾经倾注心血的服装品牌。与这位朋友通完电话后,我用两天时间前前后后考虑了这件事,我决定做,以此一搏。
做生意这件事根本的难在于本钱,我要做成自己的品牌,要将公司运作起来需要一大笔钱。
钱从什么地方来?我手上没有,银行里也贷不到。我只有再去找白镜泊。想来想去能帮我的也就只有他了。可我眼下还欠他五十万,我怎好再开口向他借钱?我只有再一次硬着头皮。
我对白镜泊说在B国做玉石生意亏了,五十万暂时还不了,我想去上海发展,去把原来做的服装公司继续做起来。
白镜泊问我:“以你现在的情况,假如不做什么,舒舒服服过日子有没有问题?我宁愿给你这样的一笔钱。”
我说:“过日子有困难我怎么也不会来找你,我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我就是还想做事,当初我因为母亲病故而丢下这份生意,伤心又加上痛。现在我家里家外都理顺了,有做正事的机会我要拼一把!”
白镜泊欣慰地点点头,问我需要多少资金?我鼓足勇气说要三百万。
果真他为难了,像是在掂量。我心里想的是,他能给我一半也行,我可以先做起来,至多困难一些。没想到白镜泊沉默一会儿说:“行,我借给你!”
他还问我三百万元够不够?他希望我旗开得胜,说人的机会总是有限的,要我好好地把握。人生有白镜泊这样的朋友真是一种大幸运,第二天他就叫人把三百万元划到了我卡上。三百万元不是个小数目,看在朋友和友谊分上这样帮人的,能找出几个?后来我知道,我找他时也是他资金最困难的时刻,为了酒店能早日开业他四处融资,不得已割让了一些获利很高的股份给人家。
离开重庆去上海之前,我去学校看了娒琪。我告诉她,我和她永远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不管什么情况下我们都是一家人。
一年后我在上海的“大系语”服饰有限公司大有起色,在广州、南京、上海、成都都有了自己的卖场。我们公司的私人定制更是赫赫有名,一位著名的老作家,德高望重的文化部部长免费为我们做了形象代言。他非常青睐“大系语”中装,只要出席重要场合无一例外地要穿,他说中装能够体现我们中国人的文化气质。我们为他制作了中装。熨帖的衣身使他年老的身板显得挺拔起来,骨牌领让他的头微昂,于儒雅之中显出恰到好处的倨傲,脱俗出众。
正当我全身心投入事业,以为我能够有一个人生事业的高潮时,我竟然再一次因为家庭变故而遭遇人生中的滑铁卢。
——儿子子栋在成都闯了祸,他参与打架斗殴致人死亡。
这消息对我不啻晴天霹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子栋才十四岁啊,他怎么能够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情来?
告诉我这件事的不是毓娒,是她的父亲,孩子的外公。我想要毓娒接电话,我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曾经的岳父说:“毓娒垮了,她受不了这个打击。”
我马上丢下手头上的一切事情,赶到虹桥机场坐最早的航班到成都。飞机上我的身子软绵绵的,头无力地抵在遮光板上。我体会到了父亲当年的心急如焚,体会到他在知道我闯祸后,从乡下往成都赶的那一路上的痛苦和煎熬。
到成都见到躺在病床上的毓娒,她满脸憔悴,满头青丝一夜之间变成了白发。本想埋怨她没管好儿子,没教好儿子,可一个字也讲不出口,我也没资格对她说什么。我只能在毓娒面前怪自己,骂自己,就因为我带给了她一生的痛苦,就因为我和她的离婚导致了儿子的今天。一切都因我而起,我是他们生活的罪魁祸首,我简直不配是个人,我还做人夫,做人父,我恨不得将自己撕碎,敲开自己的脑盖看看里面装的是些啥?
毓娒一言不发,我看出她心里的巨大痛苦,想掏出她的痛苦来加到我身上,由我来独自承受。我安慰她要振作起来,反正事情已经临到头上,拿出我当初出事时她有的坚强,面对不幸,去帮助儿子。
听了我的话,毓娒抬起头,怨恨地问我:“儿子是在走你的路吗?”
我像遭电击一样,毓娒声嘶力竭地继续问:“他能不能像你那样?他怎么能够像你那样?你让我怎么办?”
我无言以对,低下头。我只有在心里说:儿子,爸爸对不起你,爸爸要为你做一切能够做的事,只希望你不要走爸爸走过的路。
我见到了办案的警察,他告诉我子栋犯下的事很大,罪行很严重,斗殴中死伤三人,而且他还动了刀。我对警察说,作为加害方的家长,我们为孩子所犯下的大错表示万分歉疚,也非常同情受害者和家属,在确定责任的情况下我倾家荡产也要补偿受害者,只希望公安机关明确孩子在案件当中应付的责任,考虑他是未成年人,给他悔过自新的机会。
我找了重庆最好的律师到成都去为子栋辩护,我祈求苍天保佑。法医鉴定下来致死人命的那一刀不是子栋捅的,我相信他小小年纪也不至于那么凶残。
为了子栋我必须留在成都,和毓娒一起于焦急和恐惧中等待司法机关的处理结果。上海那边我公司的副总李李天天打电话催我回去,可这种情况下生意、金钱,所谓的事业对我完全失去了意义。终于有一天我对他说,再也不会回上海了。
我委托他不要再给线下的服装厂发加工单,结清他们的账以后妥善办好员工的解职事宜,发足他们的工资;公司只留他一个,退掉办公室和租的住房,由他去讨要几处卖场的货款和仓库的存货。做完这一切能剩下的钱全打到我卡上,我急要这钱去救儿子。我很想念小儿子子梁,我给石莲打电话,希望她安排我们见面,能够有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石莲总以各种借口推说没时间,懒得接我的电话,最后干脆将话挑明了,问我孩子和我在一道有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