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哥那边的人看起来不少,王天福找的地方猎户提着枪,背着武装带三三两两的站在河边,参谋长先下车用望远镜朝他们观察了一阵子,然后钻进陀沙坐的车。气氛有些紧张,我甚至听到拉枪栓的声音。
河面只有十来米宽,水也很浅,最深处还不及膝盖,但水流很急,下游形成了一个两丈多高的瀑布。
参谋长过来要我向对岸喊话,让李哥他们放人。李哥不情愿,说要先放花红。放了花红我们还有人在对方手上。他的意思是留下我和刘志学。
形势顿时紧张起来,偏偏此时又下起大雨,河面被如注的雨激起乒乓球大的水泡,像煮得滚开的水在翻腾。双方的人都把枪端在手上对峙着,随时都有擦枪走火的可能,我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
参谋长拉了我衣角一把,让我继续喊话,坚持要李哥那边先放人。我建议参谋长,两边的人一起往河中间走,既公平也安全。参谋长说了声“好”,我双手做成喇叭大声告诉对岸的李哥。
李哥迟疑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好吧!琪弟我相信你,两边人一齐往河中间走。”
就在陀沙母亲和妹妹踏入河水的那一瞬间,我和刘志学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左一右牵着花红也往对岸走。看来陀沙也是讲信用的,我回过头见他手叉在腰上,静静地目送着我们,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走到河中央,我们两路人快要碰面的地方时,陀沙的母亲回头看了一眼,殊不知就在这时,她踩在卵石上的脚一崴,身子滑倒在水里直往瀑布口漂去。本来就十分紧张的双方没有料到会出现这么一种状况,全都下意识地将自己手中的枪指向对方。我顾不上对方的剑拔弩张,目光投向陀沙的母亲,眼看着她就要被河水冲到悬崖边,即将跌落下去。一切都在一念之间,我一个鱼跃往下游扑去,右手抓住了陀沙母亲的手。挨近瀑布的水流比我们站脚的地方要湍急得多,我们两个人的身子被水推着往前走,我左手插进河底想抓住一块石头,捞了几把都落空了。就在陀沙母亲身体到了瀑布顶悬空时,我的左手终于抓住了一块有棱角的石头,我的半截身子也悬在瀑布崖上。身手敏捷的刘志学冲过来,拉住我抓石头的手,他力气本来就大,这一刻又用尽吃奶的力气,所幸我的一只脚蹬住了一块石头,像拔河一样我和陀沙母亲的身体被拉了回来。到水流不太急的地方,我扶起陀沙母亲,这才发现我的左手被石头划破,雨水冲着血水直往下淌。
两边的人这时候才缓过神来,有几个人下水向我们走来。花红和陀沙妹妹惊呆了,站在河中央一动不动,靠近她们时看到陀沙妹妹满脸泪水,她也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看母亲安然无恙,她哇哇地说了一串缅语,抱住了母亲。
我要刘志学和花红先过河去,示意涉水过来的李哥那边人退回去。我一左一右牵着陀沙母亲和妹妹往回走。
一上岸陀沙过来紧紧抱住我,嘴唇翕张着讲不出话来,好大一阵子后他松开手来,拍了拍我的肩头走开去,没走几步又转回身来。他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绿绿的翡翠蝴蝶郑重地递到我的手上,激动地对我叽里呱啦讲了一大通。参谋长在旁翻译给我听,说这个翠蝴蝶送给我了,我要是在国内有什么难处,拿着这块玉蝴蝶可以随时来找他。他希望我留下,可以让我当个师长。
见我摇头,参谋长说:“这块玉是陀沙军长的护身符,他戴了好多年从未取下来过,更不用说送人。这表明他很看重你,要报答你的情义,你不可拒绝,你好好保管就是了。”
我想恭敬不如从命,点了点头对陀沙说:“谢了,朋友!你是个仗义慷慨的人。我们后会有期。”
陀沙和我握手,又和我击掌,不用参谋长翻译我也知道,是一言为定的意思。
我刚要转身过河,陀沙妹妹跑过来拉住我的手,黑黝黝的大眼睛里充满信赖和感激之情。我伸手摸了摸她黑红的脸蛋说,“小妹妹,没事了,跟你哥哥回家去吧!”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拉着我的手使出了不小的劲,我毫不迟疑地抽出了手,退着身子边走边向陀沙和参谋长挥手告别。
上了岸,我再回首看陀沙他们,队伍已经消失在茫茫丛林中。
亚热带的雨说来就来,说停就停。雨后的丛林青翠欲滴,两天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高兴。我大口地吸着清新的空气,感觉身体像风一般轻盈。一切仿佛在梦中,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现在梦醒了,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生活就是这样,常和人开玩笑,时而波澜骤起,很快又烟消云散。不给你回味的时间,是无奈也是一种精彩!当你的生活方式平静、单一了,你或许会腻而生厌,厌而生烦。
回到章凤,李哥宴请大家,席间拿了厚厚一叠红包派发,我和刘志学谁都没要。那些猎户挨个地向我们两位敬酒,对我和刘志学啧啧称赞,说我们是汉子,是孤胆英雄。
我取下陀沙送给我的玉蝴蝶,递给刘志学说:“刘哥,谢谢你舍命相陪,这个拿回去送给你老婆。”
刘志学连连说不行,“这是人家陀军长送给你的,我怎么好要呢?”
我几乎是用了命令的口吻刘志学才收下。他把那只玉蝴蝶看了又看,用手擦了又擦,慎重地挂在脖子上。
王天福在一旁敬佩地说:“陀沙在B国也算个枭雄,将心爱之物送你,是英雄惺惺相惜,可想他对你有多器重。你再将此转送给出生入死的兄弟,真不是义气二字能够形容和夸赞的。”
李哥说:“陀沙还要王总当他的师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他都不当,要是我就领受了,哈哈……”
花红这天喝了很多的酒,死里逃生的她哭了笑,笑了哭,骂李哥不仗义,不该在河边换人时只要她,将我和刘志学留在那边。李哥被揭了短也就只好向我们赔不是,我怎么可能计较他,一笑了之。
在章凤盘桓数日,我和刘志学商定取消商号。我们给当地的几个伙计发了工资退了办公室。王天福很是不舍,他告诉我一件事,在河边换人时因为我的出手救了李哥的命,据B国那边过来的人说,陀沙当时安排了狙击手在远处,人质交换了以后,他只要一挥手,李哥的头就被一枪爆掉了。
王天福觉得李哥不仗义,说我用命来挡他们夫妻俩的难,李哥还私下向他打听,问我和花红是不是有一腿?我坦然地告诉王天福,我和花红好过,自打她和李哥结婚也仍然好着,不过不是过去那种好法了,我对得起李哥。
我想过和花红的关系,从今往后不可能再与花红有肉体之欢,那样有以恩索报的小人嫌疑。
知道我和刘志学要走,李哥和花红天天陪着我们,说不尽的感恩话。花红说不知几时才能见面,眼下他们也准备打道回广州。我说旧历七月十五是我的生日,我将在那天举办我人生的第二次婚礼,李哥和花红要是有时间就请到达川吃喜酒。李哥连声恭喜我,说到那天他和花红一定参加。
走那天他们开车送我们到芒市机场,花红事先告诉我,她要穿一套最好看的衣服送我,是新衣服,专门为我穿的。
这天她果然穿得漂亮动人,橘黄色的漆皮外套,搭配褐色的包臀超短裙,一截白皙的大腿下面着一双镂空网状长靴。
经过这场劫难的人像亲人一样有感情,大家依依不舍,握手、拥抱、道别,一遍又一遍。
在我要安检时,花红跑上来拉住了我的手,她眼里充满了依恋和更复杂的情绪。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轻声地说了声保重,毅然而然地转了身。
过了安检我回头,花红泪流满面地还站在那里,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大声说:“琪哥,我在这里等着,你到昆明机场打电话我才回去!”
我点了点头,和刘志学一前一后提着行李朝登机口走去,我想再回头却没有。回头的地方总给人多一份留恋和感伤。
从来就是等着接人,而花红是等着送人,等我到了目的地她才会离去。
世上很多人会穷尽一生的时间等一个人,等是心愿,包含着祈求和希望;等通常给人孤独、暗自神伤乃至失望的结果;但有时候,等纯粹只是一种心情,与结果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