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作镇定地说明了来意,边上一言不发的陀沙盯着我和刘志学的眼睛,像是要从我们的神色中找出什么破绽。他可能会一点点中国话,听得认真却一脸困惑。
我说我们是广州李老板请来给陀沙军长送信的,李老板给了我们报酬,说无论如何要将话捎到陀沙军长面前。李老板他要带的信是:陀沙军长留下花红做客,他李某也是个礼尚往来的人,请了军长的母亲和妹妹在他那里做贵宾。
参谋长板着脸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是重庆人。他说谷花红也是重庆人,有这么巧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中间人吗?我没吭声只点了点头。
参谋长侧过身对陀沙边说边比画着,我看见陀沙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到后来是面带杀气,哇哇大叫。他突然从腰间掏出手枪,朝我脚边开了两枪,又朝天开了两枪。
我背着手,面孔朝天,身子一动不动。
到这个时刻我心里反倒一点都不惧怕,我对参谋长说:“请你转告军座,我们对他母亲和妹妹那是非常客气,没有像他对我们这样。”
参谋长用缅语对陀沙讲了一阵,陀沙脸色慢慢平静下来,他们边说边走回了木屋。
我和刘志学仍站在原地,天慢慢黑下来,我转头四顾,远近全是山,这个军部是设在丛山中的一块平坦的山坡上,操场边停着一架直升飞机,有两台宽体的美式吉普。岗亭里哨兵黑洞洞的机枪枪口正对着我们。
不知过了多久,几名呆头呆脑的士兵过来,把衣服扔在地上叫我们穿上,然后将我们带到操场南侧的一棵大树下。
几个士兵拖来两张网,网眼有小拇指那么粗。士兵命令我们俩从网口钻进去,刘志学顺从地爬了进去,在里面蜷着身子。我站在原地一动没动,我知道他们是要将我们装进网以后吊在树上。
一名士兵走过来,重重地一耳光掴在我脸上。我狠狠地瞪着他,真想一拳打塌他的鼻梁,看到他身边的几个兵也骂骂咧咧的,像是都要动手,好汉不吃眼前亏,我麻利地钻进了网里。他们收紧网口,打了个死结,把绳缆搭过树干,两人一拉绳,把我们吊在空中后扬长而去。
天黑咕隆咚的,我和刘志学像婴儿一样蜷缩在收紧的网中,山风很疾很猛,将我们像秋千一样左摇右摆地荡起来。
为了缓解内心的恐惧,我故作镇静地对刘志学说:“刘哥真惬意,我们又回到童年了,感觉是在幼儿园里。”
刘志学心情沉重地说:“只恐怕那些人不是幼儿园的阿姨,不会给我们好果子吃。”
我说:“明天他们就会乖乖地把我们放下来,并奉若上宾。”我满有把握,要刘志学趁机美美地睡上一觉。
刘志学说睡个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也饿,特别饿!一整天只喝了一瓶矿泉水,吃了几块饼干,先前不觉得饿是因为紧张,此时紧绷的神经一松懈,饿意袭上身来。
“饿有什么办法?我们就吃些山里的新鲜氧气吧!”我大声对刘志学说。
不知什么时候,刘志学的鼾声响起来,我听到的还有不时划破寂静的一两声鸟鸣,它们消失在山涧和我心底,空灵有如神语。风吹动丛林激起音乐般的节奏,不绝于耳,忽远忽近,让人渐入佳境。
我随着网在风中摇摆,花红笑盈盈地向我跑来,后面跟着气急败坏的李哥,我想离开他们,腿重得挪不开……李哥推倒花红,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这时我惊醒了,憋着一句什么话说不出来。
睁开惺忪的双眼,见太阳已升得老高。穿迷彩服的士兵满操场乱跑,不知是训练还是在做游戏,我习惯地伸伸懒腰,伸不开手臂才想起自己被束缚在一张网里。
接下来就是难受,腰酸背痛和饿得胃痛。
挨到中午时分,几名士兵前来将我们放下,带我们到陀沙的木屋。先见到参谋长,他冲我们笑了笑,显得很友好。陀沙坐在那里,见了我们站起身来,满脸推笑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迎我们到里间。
里间是一个客厅,饭桌上摆了满满一桌酒菜。陀沙坐下后,参谋长请我们挨着陀沙坐下。我扫了一眼桌上,全是山珍野味,有蟒蛇肉段、穿山甲、熊掌、鹿子肉等等,还有很多不知名的,我相信一定是好东西,因为闻着就香。他们居然还有中国的茅台酒,旁边的勤务兵用一只糙瓷碗为我们倒上酒,我嗅了一下鼻子。
参谋长发话了,他说陀沙军长感激我们上山来通风报信,昨天让我们受惊了,今天专门摆酒为我们压惊,请开怀畅饮。
要知道,在两个饿鬼面前说客套话是不合时宜的,我巴不得他马上闭嘴。见陀沙端起酒碗,我马上也端起来,不再让参谋长说什么,双手举起酒碗至眉上,向陀沙示意一下后一饮而尽。
放下酒碗我便开始大嚼大啖,我视若无人,用吃相使出狠劲和杀气来。陀沙一直默默地看着我,偶尔端起酒碗喝一小口。其间参谋长想说什么,他挥手制止。
到我吃到十二分饱,我擦了擦手,满倒上一碗酒对参谋长说:“我敬军长和你一杯,感谢盛情款待,明天是个好日子,我希望军长和令堂能够团聚。”
参谋长马上凑到陀沙面前用缅语告诉他,陀沙点点头,看着我向参谋长说着什么。
参谋长转过身来对我说:“军长十分欣赏王先生,说你有胆略,有派头。等事情完结,若愿意投奔我们,军长可以给你个团长当。至于刘先生,也可以弄个连长干干。”
我含糊其词地说:“来日方长,再说,再说。”
饭后参谋长带着我和刘志学爬了一段坡,到一间较高的木屋让我们歇下。他说下午他和军长还有军务就不陪我们了。晚饭会有人送来,有什么需要可以叫门口的卫兵,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五号界碑。
我说,我想去操场走走。参谋长没有同意,他给的理由是军事重地谢绝参观。我差一点就笑出声来,心想这简陋破烂的地方也算是军事重地?客随主便,我也就不再说什么。
参谋长走后刘志学对我说,果不其然一切都在按我所料想的进行着。陀沙前倨后恭一定是不相信我们控制了他的家人,他派人去核实后才改变了对我们的态度。
我只希望事情照希望的那样进行,中途不要再有什么变故。刘志学说,这边的人普遍要傻一些,不过比我们那边的人要厚道。
当下一夜无话,第二天天还未亮,参谋长便来叫我们出发。到了操场一看,阵势不小,前面两台美式吉普已发动起来,后面大约有三十多名全副武装的骑兵整装待发。
刘志学悄悄地对我说,他们的武器还真不错,全是制式的美军装备。
我的心思不在陀沙的军队和武器上,我的目光在找花红,她必须和我们一道去。
待我到了第一辆吉普车前,看到了在后排坐着的花红。她被两个士兵夹在中间,见到我挣开身子从车上下来。我用眼神制止她扑向我,她身体僵硬地站在那里不再移步,呆呆地望着我,目光中充满了惊喜、感激,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对她说:“别哭!”花红点了点头。
问她被欺负了没有?她摇了摇头说:“没有。心里怕极了,以为回不去了。”
我有些得意地说:“有琪哥你怕什么?我带你回家!”她抿住嘴点了点头,神情里充满信赖。
十多名骑兵走在前面,其后是陀沙和花红坐着的第一辆车,我和刘志学、参谋长坐在第二辆车上,后面是压阵的二十多名骑兵,人虽不多但阵势看起来还是浩浩荡荡的,我们一路向山下开进。
下山的速度快多了,心情也畅快,眼看大功告成。中午时分到了我们来时上马的地方,在一户农家草草吃过午饭,一行人再继续走,到约定的五号界碑。
五号界碑在一条湍急的小河中间,我们两点半的光景到达指定地点。
李哥一干人早已等在河对岸,一河相隔,河水一半是中国的,一半是B国的,我们的脚一旦迈过河的中心,挨着另一边就安然无恙了,但双方的这一步会怎么迈?我见到刘志学在观察四周的地形,分界的河被两座对峙的大山夹在中间,此时的山真是双方自我保护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