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反而是一种彻底的失落。
杨二乃开车到重庆机场接我们,到了达川已是下午三点多,我先送刘志学回家。到刘志学住的文工团大院门前,见一大群人围在坝子上,还有些警察进进出出,打开车窗问过路的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说文工团有一男一女裸着身子死在小轿车里。
刘志学摇摇头,说文工团尽出这等丑事,每年都有几个绯闻,不拆散几个家庭是过不来的。他要在院门口下车,反正行李不多。我说也好,先回家和老婆好好团聚,明天叫上他太太和石莲一起吃顿饭,大家聚一下。
和刘志学分手后我先到石莲家,我出门以后她住回自己家中。车子快到石莲母亲学校时,远远地看见石莲站在学校传达室门前等我。见到我们的车,她笑了,慢慢地迎着我们走过来。
我一下车她问我累不累,我说还行;再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我回答她办得很好。她也就不再多问。
她走着走着停了下来,望着我也不说话,我问她怎么了,她嫣然一笑。
“我有什么变化没有?”她转了一下身子。我打量了她一下说:“几天不见倒是更丰腴了,更有味道了。”
她说:“我是说正经的。”我说,“我没有不正经啊,那是回家的事。”她擂了我肩头一拳,“真的胖了?都看出来了?”我点点头。
她说:“琪,我想你!你站在面前我都还想你,终于盼到你回来了。我有好消息告诉你——我有孩子了!”
“真的吗?”我很愚蠢地问了这一句。
她认认真真地回答:“不会错,我已经去医院做了检查。”
见我愣愣地站在那里,她问我是不是不高兴?我只是觉得太突然,高兴是肯定的,我乐得将她背起来一溜烟小跑。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惊讶地看着我们。
石莲家中满桌的佳肴正等着我,全是我最喜欢吃的。儿子看见我高兴得蹦蹦跳跳,抱着我的腿,我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
“儿子等你将来长大了,爸爸一定带你去闯荡江湖。”
“爸爸,什么叫江湖呀?”
“乖儿子!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那江湖有多大,有游乐场好玩吗?”
“你能长多大,江湖就有多大。不过很多有本事的人都在里面被泪水和血水淹死了,但爸爸希望你在江湖里能够进退自如。”
“我为什么要进入江湖呢?又不好玩!”
“算了,你还小,不和你讲这些,等你大了会明白的。”
“我现在就要明白!”
“那爸爸告诉你,江湖是真正的男人游戏人生的地方……”
石莲在旁边笑眯眯地听我们父子聊,儿子突然说,“爸爸,阿姨常常天未亮就喊你名字,好几次都把我喊醒了。”
我转过头来望着石莲,她红了脸低下头说:“子栋不许瞎说阿姨。”
子栋委屈地说:“我没瞎说,是阿姨瞎说!爸爸你看,阿姨脸都红了,只有瞎说的人才会脸红……”
我笑了,忍不住吻了一下石莲的额头。
晚上我拥着石莲睡下,嗅着她秀发间散发出的淡淡馨香,久久不能入睡。B国救人时我被整夜吊在树上的情景总在脑海荡来晃去,我不能够对她讲这段经历,这或许是我面对她要永远保守的秘密,一旦讲出来对她会是一种伤害。
一切都过去了,我平安地返回家乡和亲人团聚,石莲怀上了我的孩子,接下来我只想过平安、幸福的生活。因为有了那段经历,我在内心深处确认自己是可以成为英雄的,危难之时我能挺身而出。在以后的生活中,当石莲有这种需要时,孩子有这种需要时我都会奋不顾身。我要保护他们,因为我是一个男人,一个爱人,一个父亲。
第二天回到父母家,女儿娒琪赌气不理我,她说这么久了我都不去看她和爷爷、婆婆。她说婆婆天天站在阳台上等,每天都说,娒琪呀,今天你爸可能要回来了哟。结果天天让婆婆失望,她都替我觉得对不起婆婆。
想来也是,母亲年纪大了,行动又不方便,天天在家想我,我往后一定要多回家陪陪她。我对女儿承认不对,生意忙不是理由,往后一定经常回来。娒琪说,才不是工作忙,一定是石莲阿姨不让回来。我说没有的事。
女儿近来经常对石莲有不满,凡事拿石莲和她妈妈比,这么做让我很担心,怕她在爷爷、婆婆面前说什么话让老人对石莲印象不好。
见到母亲,她果真对石莲不满,说石莲前两天送孙子回来的时候,她发现孙子瘦了,吃得也没有从前多。母亲一会儿摸摸我的手,一会儿摸摸我的肩,说我也瘦了,没媳妇照顾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身体比什么都重要。我说,石莲对我和子栋照顾得都挺好的,子栋在石莲那里很开心。母亲摇摇头,说等她身体好一点,马上就将子栋接回来。
我想在家陪父母多待两天,打刘志学电话一直关机,杨二乃说刘志学回来后没有在办公室出现过。从云南回来后我一直在想,在将来的生意中可以对刘志学委以重任。他豪气干云地陪我赴险救人,能共生死的人还有什么不能与共?
我叫杨二乃去刘志学家中找他,就说我有要事和他商量。杨二乃一会儿回电话来,说大事不好,前两天文工团光身子死在轿车里的那对男女,女的便是刘哥的老婆,没想到刘哥老婆会是这种人。他到刘志学家,见他家门关得像铁桶一样。
我要杨二乃马上开车过来接我,一分钟也不要耽误,我要马上见到刘志学。
杨二乃过来时矮子也跟着来了,他坚决不相信,说刘哥的老婆不会是这种人,要和杨二乃为这件事打赌。杨二乃说他开始听到也不信,反复问了文工团几个人,都证实那女的是刘哥的老婆。与她乱搞关系的男的是文工团副团长,他们在轿车里开着空调做那个事,废气灌到车厢里中毒死的。
我相信吗?我相信!但我想不开。
生活中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时有发生,但真正伤害到身边人的很少。刘志学老婆看起来很有素质,怎么会做出这种丢人的事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样的不幸为什么偏偏降在刘志学身上,让他情何以堪?
我一方面为刘志学着急,一方面又狠狠地责备自己,要不是我叫他去章凤经营玉石,他一直待在达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或者他不随我去B国救花红,如期回达川也不会发生这件事。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冲杨二乃和矮子说:“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杨二乃和矮子不明就里,矮子胆大一些,在我面前叽咕:“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大声咆哮,“就是与我有关系,是我害了刘志学!”
杨二乃和矮子被我失常的样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陪我去找刘志学的路上一声不敢吭。
刘志学的家门仍然铁将军把门,到刘志学几个要好的朋友那里问,都说没有见过他。刘志学失踪了?
我回到办公室气不打一处来,让杨二乃将公司里的人都集中起来去找刘志学,找不到不要回来。
到晚上,公司里去找刘志学的人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回来,都没有寻到刘志学,连一点行踪消息也没有。我气得将他们挨个骂了一通。
这天我坐在办公室里喝了一通宵的酒,矮子说我眼睛红得像要吃人。
第二天上午,邮局送来一封给我的信,寄信人没有署名,只有内详二字。我急忙打开信封,竟是刘志学写给我的。
王总:
见信好!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面对亲朋好友,我没脸了,我只好不辞而别,离开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我不想相信,更无法相信她是这种人,可事实摆在我面前,摆在众人面前,两具被众人唾骂的尸体压在我的身上。我岂有脸再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待下去。不过我还真不恨她,老天有眼,只是对我不公,太不公!
我打算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你不是常说,一切都可以重来吗?我要去试一试。
请不要为我担心,我是天生的孤身绝命。只希望在以后能够遇到像你这样的朋友。
你要注意自己身体,遇事要冷静,想出手时慢一拍就好。你是一个至刚至情的男儿,我以后的生活有你那样的精彩就好,就不枉我一生。
有一天当一切都从内心过去,我就回来找你,希望你还记得我这个兄弟,希望你能收留我。
我走时什么家当也没有拿,只戴着你送我的玉蝴蝶。
我走了,兄弟,我是真的不想走。
志学(留)
我的泪无声地滴落在信纸上,看完时模糊了大半字迹。一页轻飘飘的信纸在手中显得那样沉重,里面是我所托不起的刘哥沉重的人生。从此,受伤的刘哥去漂泊了,找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去舔伤口。我能够做的只有在心中为他祝福,希望他一切好起来,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够见到幸福快乐的他。
我无缘由地给杨二乃和矮子放假十天,自己也待在家里不想去办公室,讨厌所有身边经常出现的人,连石莲也烦。我闷闷不乐,脑子里像灌满了铅,原来瘦弱身体就撑不起的重重的头,这会儿更是不堪。
石莲劝了我好多次,说事情都已发生了,别闷坏了自己的身子。在她有一次在我面前说社会上这样的事很多时,我使劲抓住她的双手,咬牙切齿地说:“你一定要记住,你犯任何错都可以,就是不要犯男女这等事,背着我有一星点,我都不饶你!这方面是水火不容,有了就恩尽义绝……你死我活。”
她被我吓得目瞪口呆,许久才回过神来。她说:“都说诗人是神经质,还有你这样穷凶极恶的。我没必要代人受过,请你对我放尊重一些。”
我指着她大声吼:“尊重,刘志学对他老婆太尊重了。我不是将气出在你头上,而是,而是我们快要结婚了。我以后的生活中不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得答应我!”
“你这是不信任我,预设将来怎么样……”她说。
见我非要她答应不可的态度,她口气很不好地说:“好,我答应你!”说完摔门出去。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但心中不安的同时也很高兴,无论如何石莲表态了,至少我和她的婚姻中不会再有此种担忧,实在不想遇到这种烂事。
我和石莲结婚的日子即将来临,我几乎给所有的朋友发了请柬,邀请他们参加婚礼。
冷静下来我还是十分认真地对石莲说:“上次我在气头上讲的话重一点,为此我道歉。可你将来一定不能和其他男人有半点苟且,你要心平气和地对我保证做到。”她温柔地回答我:“你放一万个心,绝对不会,也永远不可能会有那样的事。”
结婚前三天朋友们就陆陆续续来了,有重庆的、成都的、广州的。白镜泊、陈大林来得最早,他们是来帮忙的,都说这是我人生的大事,一定要好好庆贺。大学期间写诗的哥们儿也来了好几位。
白镜泊对我说:“琪弟,没什么合适的礼物送你们伉俪,送一句话给你,那就是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结婚。”他补充说,一个男人无论他如何出色都经不起几次家庭破碎的折磨。
我知道白镜泊的言下之意,他是祈愿这次婚姻给我带来稳定幸福的家庭生活,并将这种幸福进行到底。我知道婚姻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要珍重幸福,要忍耐痛苦,在往后的日子里多些宽容,哪怕做些妥协也要保证家庭的稳定。决不能像和毓娒生活时那样一切由着我的性子来。
我沉重地笑着对白镜泊点了点头,算是对他的表态,也在内心为自己敲了下警钟。
陈大林专程从广州带来了一对清代的花瓶送给我们,大哥愿我们夫妻俩像这对相守多年的花瓶一样永不分开,经过岁月和风雨的洗涤而更显珍贵。
不幸的是,他话音刚落,娒琪伸手去抱其中一个时,花瓶从手中滑落,当场摔成一堆瓷片。
我们面面相觑,女儿娒琪打破的不仅仅是一个珍贵的古董,千里之外小心翼翼捧来的礼物,更是打碎了一个美好的祝愿。见我恼怒的样子,娒琪吓得脸色煞白,赶紧申辩是她不小心,不是故意的。
聪明的大哥忙在旁边打圆场,说没事,这样更好,剩一个表示唯一,代表彼此是对方唯一的爱,一心一意犹如一个人。
我没有责怪女儿,但我心中飘过了一片阴影,无以言状,沉甸甸的。
李哥和花红夫妇是在重庆待了两天过来的,他们送了五万元礼金给我们,并给刘志学备了一份丰厚的礼物。我把刘志学的事对他们讲了,他们扼腕叹息,李哥说老天不长眼,好人无好运;花红双手合十向菩萨祷告,保佑刘哥否极泰来,鸿运当头。在我的大喜日子里,他们夫妻俩因为刘志学的事而闷闷不乐。
礼送得最为特别的是苏雷,他送了一对用红绸包裹的精美匕首。他说这是一对鸳鸯匕首,是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东西,本来要自己留着将来送给老婆,可祝贺大哥的喜事礼不能轻,也不能俗,所以送了这个心爱之物。他说将来我和石莲要是谁对不起谁,就死在对方的刀下,有这个信物不愁日子过不好。我哭笑不得,又觉得不无道理,婚姻是要有决心的,这个决心有生死的绝对,像匕首一样坚硬。
更有甚者是焦英,他竟然送了一把钢珠枪给我,振振有词地说:“当政府和兄弟们都保护不了你新建立的这个家庭时,你可以用这把枪去保卫,有武器装备永远可以震慑敌人。
我笑着对石莲说:“这两个有文化没文化的家伙,对我们新婚用刀枪相贺。”石莲却欣然:“来的不仅是客,更是朋友。送的礼都是心意,一并收下。”
结婚前两天我几乎没合过眼,陪着朋友们饮酒打牌。结婚当日,我不忍心撇下朋友们去接父母,就吩咐杨二乃开车去。本来这几天在我这里的娒琪也要跟着一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