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仿佛在梦中,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久陈大林从广州发来的车到了达川市,应我的要求除了白镜泊要的两台车,估摸着玉料货款的多少我又要了四台。一台凌志300,两台公爵王,一台蓝鸟王。达川这边进口车的市场还是有的,算算这次滇缅之行我还是赚了不少。
陈大林建议我在章凤的商号暂时停止进玉料,市场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景气。我给留在章凤的刘志学打电话,叫他打理一下先回来,那边的生意让花红和王天福照应着,有机会再说。我嘱咐刘志学临走时一定给王天福包个红包,他是我在中缅边界上唯一结识的朋友,以他的人品应该是我一辈子的兄弟。
刘志学准备回来的头一天打来电话,告诉我的一个消息让我立即改变了他的行程。
花红在B国被山军司令部的一个军长绑架、扣押。
刘志学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估计是李哥的玉矿给B国的山军上贡太少。
我知道B国的情形,紧临瑞丽、章凤、盈江这条边境线的缅方属克钦邦,是山军的势力范围,他们控制着很大部分的玉矿。在那片地界上,没有法律,没有道理可讲,认的是枪杆子。
我的第一反应是李哥的情况怎么样,他在B国还是在国内?
几经周折花了一下午时间才联系上李哥,他已撤回国内,对花红被绑他显然束手无策。他说缅方的那个军长陀沙先前和他关系处得还可以,为得到保护也没少打点他,没想到他翻脸不认人。陀沙垂涎花红的美色李哥是知道的,他好几次对花红动手动脚都被拒绝,而李哥迫于陀沙的淫威只好装作视而不见。陀沙扣下花红后放出话来,是要花红做他的压寨夫人。
李哥说他大概只能听天由命,以他个人的力量要面对一个强大的武装集团,无疑是以卵击石。
花红的遭遇让我无比愤慨,以前只听人说“心急如焚”,现在体会到了。想到花红对我的情,对我的好,我食不安寝,如坐针毡。我不能袖手旁观,无论如何我要赶过去帮花红一把。
我决定赶赴云南,设计了一下行程,从重庆飞昆明,再飞芒市。
矮子说为了我的安全他想和我一同过去,我坚决不同意。这不是一般意义的打架斗殴,仅仅有勇气和胆量是不够的,到那里所要面对的是一个有着自主权的军队,这种情况要去救一个陷入困境的人,面临的可能是刀山火海,可能会有生命之虞。
第二天杨二乃送我去重庆机场,一路辗转到芒市机场,这已经是我得到花红被绑架消息的第三天。
我的心火急火燎的,在芒市机场一见到接我的李哥和刘志学就问情况,要他们将所知道的花红的情况全都告诉我。
我们顾不上吃一口饭喝一口水,接着就往章凤赶。一路上李哥满脸沮丧,神情委顿,急得把一段话当作一句来讲,还颠三倒四的。
我要求自己冷静,花红是羊落虎口,我们只有智取不能强攻,也没有办法强攻,我们需要一个万全之计。
陀沙的家庭背景让我很感兴趣,他的母亲和一个未出嫁的妹妹住在B国拉影旁边的一个名叫迈扎央的小镇上。我们是不是可以利用陀沙的母亲和妹妹?怎么利用,我想来想去只有软的和硬的两种办法。
软的方法是求她们,给她们好处,让她们去陀沙那里通融。这种方法有很大风险,我们与陀沙的对话渠道是有的,陀沙要是反感这种方式,效果也就适得其反。
硬的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问李哥有没有办法把陀沙的母亲和妹妹弄到中国境内来,无论用什么方式,绑架也行。
李哥说以毒攻毒是最好的办法,他万分仇恨地咬紧牙关,攥着拳头骂陀沙是个野蛮的土匪,不通人性的军阀,和动物没两样的东西,咒陀沙一定不得好死。
我知道李哥无法理性地面对目前的状况,只无端地干着急和咒骂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安慰了一番李哥,让他放心,只要我们照计划去做,一定会成功救出花红。在我看来陀沙是个外强中干的军人,他再血腥再残暴也不会连老娘和亲妹妹都不顾。
李哥听我这么一说信心大增。他猛然跪到我面前说:“琪弟,你是我和花红的救命恩人,此生我们做牛做马都要报答你。”
我赶紧拉起李哥,所谓男人膝下有黄金,李哥为花红也算豁出去了。他不知道我和花红的感情,或许也揣摩到一点,我们要做的事情不是一般关系的人所能做的,他就是花钱别人也未必愿意随他做虎口夺食可能丧命的事情。
我拿出了行动方案,兵分两路开始行动。李哥和他从广州带来的几个兄弟今晚就潜入迈扎央,务必把陀沙的母亲和妹妹弄过来。明天我和刘志学上山去找陀沙当面谈交换人质。我交代李哥,尽管手段特殊,还是要善待陀沙的家人,尽可能地不得罪她们。李哥连连点头。
时间紧迫,李哥赶紧带着人出发了,说老实话我心里没谱,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李哥他们能否带回陀沙的家人?带回来以后刘志学是不是愿意和我一同前往?这些都是大问题。
我对刘志学说,之所以要带他过去是我考虑到最坏的可能,他的跟班角色到时候就是信使,陀沙扣我杀我都会让他到李哥这里来传话。当然,他也可以拒绝我,可以不去。
刘志学没有立即回应我,犹豫了一会儿。但他迟到的表态是坚决的,他说:“去,我绝对去!我愿随王总赴汤蹈火。”
刘志学当过兵,在部队里是特务连连长,打过广西边境上的自卫还击战,我相信他有这种胆识。果然他接下来对我说的,证明他是一个有勇也有谋的人。
他说我们做的事情比打仗更需要胆魄,更需要超乎常人的智力。和我相处共事,他敬佩我的临危不惧,相信我能力挽狂澜,跟着我去探虎穴也无所畏惧。眼下最要紧的是李哥他们在今夜能不能将陀沙的家人绑过来,花红在陀沙那里夜长梦多,我们要是没有陀沙家人这张牌,那就根本无力可发。李哥说,陀沙的参谋长是个上海人,早年在边境当知青,因打了生产队队长逃到B国,此人心术不正,我们要特别注意。另外我们在当地不熟,上山的话还要找两个带路的人,李哥绑人的事情成与不成明天中午前肯定见分晓,我们出发的话最迟在下午,此前向导一定要落实好。
我想到了王天福,带着刘志学星夜叩门求助。
刘志学说之前他们找过王天福,王天福说这件事很复杂,主要是跨了国界,通过官方来办理这件事,一是需要很久的时间,再则还怕陀沙不买这个账。
见到王天福,他知道我专程为救花红而来很是感动,花红说起来也是他的老乡,他也在为这件事着急。听我将打算一说,他说我们这种做法属跨国绑架,虽铤而走险,但以毒攻毒也可能是最有效的。鉴于王天福的警察身份,我让他就当作不知道这件事,只要帮我们找两个可靠的向导就行。王天福很是仗义,他说他不可能置身事外,为保证我们的安全,他可以找几个带枪的帮我们撑撑腰。
“捧到台面上说,你是我们章凤的客商,我们要保护的人民群众。他们那边无法无天,绑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女性公民,我们来一些武装威慑也是捍卫主权,到外交部也要替我们说话的……”王天福越说越激动起来。
我还是要问一下,王天福所说的带枪的是些什么人?在听说是地方猎户后,我放了心。他说他可以叫上几十个这样的人,他们手上的家伙可不是吃素的,火炮重武器都有。我握住他的手说,那先这样,完事后再行谢意。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李哥他们就回来了,他显得十分兴奋,说话都有些哆嗦。陀沙的母亲和妹妹在他们掌控之中,给我们带路的人也已找好,酬劳都已给他了,现在等在边境上。
这么一来,我们不需要等王天福给我们找的向导了。李哥问我能否马上出发,他救妻心切,想把我们的行动时间提前。我想早点动身也好,让李哥马上带我们过境。
我和李哥约好三天后的下午在章凤去盈江的五号界碑处交换人质。我吩咐他一定要伺候好陀沙的母亲和妹妹,在我走后马上去找王天福,让他到时候带人来为我们助威和接应。
趁着朦胧夜色李哥带我们走小路过了边境,一名带路人早等在那里。李哥对我和刘志学千恩万谢,看着还未睁开晨眼的老天喃喃自语:“苍天请你保佑!保佑琪弟他们平安!保佑我妻子顺利归来!”他长跪在地,左腿在境内,右腿在境外,仰面向天双手抱头,嘴里喃喃祈祷。
我拍了一下李哥的肩,示意带路人引我们出发。此时天将亮未亮,带路人给了我和刘志学一人一根木棍,我们沿着一座大山的山脚向后山绕去。转弯时我回头望了望国内这边,稀疏的村庄散落群山之中,早起的人家屋顶已飘起了袅袅炊烟,我离这片安全的国土愈来愈远,更远的千里之外的儿女、父母和爱人一定正在熟睡,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为了搭救一位朋友要去赴汤蹈火,踩着钢丝绳一步步走向凶险的远方。
几声狗吠鸡鸣从附近村落传过来,尤为惊心。晨风扑面而来,我们脚下踩着沾满露水的野草。
随着带路人走了约两个小时,我们在一条山路旁遇到一位壮实的B国小伙子,他牵着两匹马站在路边等我们。这位小伙子不懂汉语,带路人用缅语向他交代了一番,接下来由小伙子带我们去陀沙的军营。据带路人说,我们骑着马走,黄昏时分就能到达那里,他向我们拱了拱手,沿先前的来路回去了。
这时候我和刘志学一下子感觉到身临险境,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语言,不知何时就会有从天而降的危险。
上马前刘志学问我能不能安全回去?他说他这两天本该回家了,也通知了老婆,拖延下来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解释,就怕见她面的机会都没有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知道刘志学曾在战场上经历过枪林弹雨,他并不是害怕,若真是害怕就不会跟我来了。他心中现在冒出来的是担心,是为了他的亲人。勇敢的人也会胆怯,通常都因心里牵挂着亲人。
刘志学今年四十岁,比我大十岁。他自幼失去父母,跟着小姑长大,当兵时小姑也离开了人世,现就只有老婆是他的亲人。我见过他老婆,长得非常漂亮,是达川文工团的舞蹈演员,两人结婚很多年了,不知什么原因就是一直没个孩子。
我让刘志学放心,我们一定能安全回去,若没有这点把握,我也不会踏上这条路。除非陀沙不是人,不是父母所生的,才会不顾母亲和妹妹性命。这个人能当上军长,一定有手段,我不信他会为花红丧心病狂。再说,我不是他的情仇李哥,绑陀沙家人的是李哥,我们只是中间人。
“为什么你为了一个女人置生死而不顾呢?”刘志学不解地问。他说先前就想问,怕我认为他胆小为自己找理由而忍住了,现在已没有回头路,问了好心里明白。
我把我和花红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部讲给他听。
刘志学听得津津有味,他说我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是一条铮铮汉子,跟我干什么都在理上。他这时就是想跟老婆通个电话,随便说上几句都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我的心中充满歉疚,想这件事不论什么结果都要好好地酬谢他一下。
日头升至正午,我们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稍歇,喝水、吃干粮。我递给B国小伙子一支烟,他摇了摇头,面带感谢的微笑,从马背上取下水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
突然一条巨大的蟒蛇从路中央懒洋洋地朝我们爬过来,小伙子从马背上取下缅刀紧紧地握在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它,我和刘志学则紧张地从坐着的地上起身,握住了放在身边的木棍。巨蟒并没有攻击我们的意思,径直朝我们身后的悬崖而去,转眼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中。
好一会儿我心中的寒气还一股股地往上冒,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这么大一条蛇,还好它并没有找我们的麻烦。B国小伙子很勇敢,一直挡在我们前面,见巨蟒不见踪影了才松下口气来,把手中的缅刀放回到马背上。
为了对他表示感谢,我从兜里掏出五张百元人民币递给他,他仍旧笑着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那意思是说钱已付了,他再收就不好了。
刘志学说这边的人质朴,讲信誉,不像我们内地人那样贪婪和狡猾。他话音未落,又有两条巨蟒从右边树林中游出来,比刚才见到的那条还粗还大。这一次小伙子神情十分紧张,示意我们赶紧上马离开。马也似乎感到有不祥之兆,扬起前蹄长鸣不已。
两条巨蟒见状,在路中央停下来将头转向我们,巨大的蛇头唰地抬起来左摇右摆地窥探,搅动得四面丛林阴风沙沙,那一刹那真有置身于恐怖世界的感觉。小伙子迅速勒转马头,我们跟着赶紧往回走,走下去好几十米小伙子才示意我们停下来。
二蟒并未追我们,回过头去看,它们缓缓地往左边的丛林蜿蜒而去,所经之处留下一片伏地的野草。
我们直到看不见蟒的影子才打马通过,看到蟒出现的地方心中仍然狂跳不止。早听闻大蟒能吞下一头小牛,今日知道并非虚传,所看到的三条巨蟒都在四五米长,那蟒要是张开血盆大口,我们这些身子就怕只是小菜一碟。我回头看了看刘志学,他脸上紧张的神色也未退尽。走在前面的小伙子倒是神情自若,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他回过头来向我们笑了笑又摆了摆手,意思是危险过去了。
B国的夜晚来得迟一些,我看表已八点多了太阳还未完全落山。小伙子的手指向左前方,我沿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稀疏的树丛缝隙中隐约出现几座木屋。
小伙子下马,示意我和刘志学往木屋方向步行过去,他的任务完成了。
我下马后想问小伙子一些兵营的情况,无奈语言不通只有作罢。
看着小伙子骑一匹马,牵两匹马往回走,直到他和三匹马消失在前面拐弯处,我和刘志学才硬着头皮往兵营方向彳亍。
每向前走一步我心中就多一份恐慌,腿愈发沉重。我和刘志学相互望了望,要回头现在还来得及,可我们谁都没停下脚步。
走了约四十分钟我们看见了一个坝子,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一些穿着迷彩服的士兵在上操。入口处有两个木楼搭成的岗亭,大坝靠山的一面是依山而建的木房,有几十栋之多。
刘志学说,那肯定是陀沙的军营。他开始脱身上的衣服,脱到只剩下一条内裤,让我也照他这样子做。我们抱着衣服往前走,走了十几米就听见岗亭上的哨兵叽里呱啦地叫起来。
我们站在原地,放下手中的衣服举着双手,不一会儿冲过来四五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将我们团团围住。我说要找他们军长陀沙先生,可他们听不懂我说的话,最后可能听懂了我们反复提到的陀沙,一名士兵小跑步回去,另外几名士兵前后左右押着我们走向操场中央。
操场旁的木屋里走出两个军官模样的人,个头都在一米八左右,一个黝黑脸膛,一个煞白脸色。煞白脸色的一看就是个中国人,可能就是李哥说的那位参谋长。他使了个眼色让士兵退下去,踱到我们面前站下,将我们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后问:“你们是谁?此来有何目的?”
参谋长说的不是上海方言,是带着很强腾冲口音的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