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而不为,无所而为。
我不是那种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人,很多时候我持续着那些简单的,在别人眼里显得可笑而又愚昧的思考。譬如对生活,我的结论是:要想活得实在,过得随心性,就要与生活若即若离;远了会脱离生活,近了则会沦入平庸,它们之间的距离决定了人生的幸福程度。
秋季小学校新生入学,小白菜读上了一年级。我和毓娒商量后替她取了个正式的名字,叫王娒琪,取毓娒和我名字各一个字再加上我的姓。
整个九月里我就是一个闲人,接送娒琪上学,在家逗儿子,标准一个宅男做派。毓娒照常天天上下班,重复着她那一成不变的工作。
这样的生活中我的情绪便极为不稳定,常和毓娒有些口角之争。有时我会怀疑我们俩的爱情,并追溯到它的起源,想校园里产生的爱情实在是肤浅的。读书时她崇拜我是一个诗人,成为一位诗人的妻子后就不怎么再在意诗人是什么东西了。
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她对我比起从前来要冷漠很多,沉默寡言的背后是她不愿意对我再说什么了,我成了一个她所不屑的无足轻重的人,或者视而不见的人。即使她有时候表现出对我的好,貌似相敬如宾,骨子里却是那么别扭。爱情这个东西真是讲不出道理,只由得你琢磨。
国庆节我们大学的同班同学要在母校聚会。经过整整四年一个社会本科的时段,大家都想相聚一堂。在一帮同学中我最希望见到的是江嬅,为此我在得到通知后就巴望这个日子早点到来。
相聚的日子终于来临。江嬅看见我还是脸红,她一脸红我的心就狂跳。我们先找了个地方说话。她知道我和毓娒结婚还生了个儿子,问到她的情况,她还未谈男朋友,研究生毕业后分在北京一家科研单位,前不久才到单位报到。
晚上三十几位男女同学聚在一起开怀畅饮,赶上文凭吃香的年代,有一张响当当的专业文凭自然有火箭坐。他们中间大多数人事业有成,好几位同学都已经是电力局的总工和局长,差一点的也在单位做了副职或者中层干部。大家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喝到酣畅时把大学时代不好表露的,羞于表达的,全部一吐为快。
洪晓兵曾暗恋过江嬅,还曾暗地里当我是情敌;周黎偷偷给吴颖写了一封未署名的求爱信,吴颖以为是董鹏程写的;马小娟最喜欢的不是年轻的体育教师,而是秃发迂腐的阚教授……过去的那些事,保密的,完全解密;真相未明的,一一和盘托出。
也有人在谈论到新工作岗位后所遇到的问题,组织家庭后的生活感受,有沾沾自喜,有踌躇满志,有充满激情,也有感慨万千的。
江嬅坐在我旁边,我们每每双目以对,欲言又止。我们是桌上话最少的两位。
这顿饭吃到夜里近十二点,同学们从酒店出来意犹未尽,三三两两相约去校园散步。
我和江嬅相伴来到民主湖边,我们默默地牵手,从湖边往沿江路慢慢走去。
俯瞰下去,嘉陵江在夜色中静静穿过山城中央默默地向东流去,清风、明月、湖水、古亭曾激荡我们的青春,照彻我们的向往,现今让我激情难抑,旧情难忘,我一把将江嬅抱入怀中,狂吻起她……
她没有拒绝我,但没有让我有进一步的表示,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夜已很深,我们默默地往回走,同学们全都住在一起,我们不能让他们说我们的闲话。
三天相聚是那么短暂,同学们又将天南海北各去一方。
江嬅留下了她的工作单位和地址。她对我说:“毓娒是个不错的女人,你应该好好珍惜,既已是夫妻就当白头偕老。”她这么告诫我,是我在分手的头一天晚上对她说,我现在对毓娒的感觉是信任和依赖大于爱。
江嬅对我的告诫是十分诚恳的,是一番肺腑之言。我除了点头还是点头,我不想,也不能面对她打开自己内心情感的闸门,情感的洪水一旦奔涌而出就会不可阻挡。
回家对毓娒多多少少要说到一些同学聚会的情况,她没有问到江嬅是否参加,我也就避重就轻地说一些事情,说这次聚会从同学口中得知,昔日大学里和我非常要好的学长甄刚到达川市任副市长,他们说我要是有意回家乡发展可得益于他。
哪知道毓娒听了我说的很是反感,她不屑地说:“你现在混到了只羡慕别人的份儿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毓娒变得十分的唠叨和苛刻,一会儿说我吸烟熏着了孩子,一会儿说我三天不洗澡,两天不洗脚。我们开始分床而眠,她和儿子睡一张床,我和娒琪睡一张床。直到最后发展到他们在客厅吃饭也不叫书房里的我一声,当我这个人不存在似的。
这种情况让我感到惶恐不安,却又束手无策。家庭的冷战让我这个情绪本就不稳定的人感到心灰意冷,有在这个家待不下去的感觉。
有天临睡时娒琪问我:“爸爸,你到底和妈妈怎么了?”我说,“我和你妈妈没什么,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她说:“男生应该让着女生,我们老师都这样讲。你应该让着我妈才对,你应该主动到妈妈床上去睡觉,等我将来长大了再陪你睡。”我笑了,她天真烂漫的认真劲逗乐了我,我吻了吻她的小脸蛋说,“傻孩子,尽说瞎话,等你将来长大了你就不能陪爸爸睡了。”
这种情况下矮子天天陪着我,我们在书房下棋,买一些干粮喝白开水果腹。最长的一次,因为生毓娒的气,我三天都未出过书房。
僵持近一个星期后,毓娒忍不住要和我谈心。她说:“一个大男人,天天待在家,既不写作,也不出门,其意何为?”我没好气地说:“无所而不为,无所而为。”
她劝我找份稳定的工作,闲暇之余再创作和搞一些娱乐。我争辩说,我不仅在工作,还在创作。
我觉得毓娒的言下之意是我不务正业,我也就想到了不劳而获、寄生虫之类的。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在这个家真的是待不下去了。
我给达川市政府秘书处打了一个电话,介绍自己是甄刚市长的同学,有要紧的事情要联系他。秘书随即把我的电话接到了甄刚办公室。
甄刚接到我的电话十分兴奋又备感意外。他说我的事他早已有所耳闻,只是不知近况如何?一直挂念着。
我说想去投奔他,投奔家乡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看在昔日的友情上能不能支持我,扶持我?
甄刚立马说:“达川市政府正在招商引资,我代表家乡的父老乡亲欢迎你回来投资发展,给落后的家乡经济带来活力,带来新思想和新观念。更何况我俩谁跟谁啊,是同学加朋友的亲密关系,岂有不帮不扶之理。”
甄刚的话听来虽有些官腔,但还是让我感到亲切和踏实。没有过多的考虑,也没有和毓娒商量,我只知道家和家乡都有一个“家”字,在此家受了冷落我就去投奔彼家。后一个“家”多一个乡字,有父母在,有童年的记忆和寄托在。
我对毓娒说要出一趟远门,她也没有问我到什么地方去。我带着随身换洗衣服和矮子去了达川。
甄刚副市长带着秘书亲自到火车站接我,他显然仕途得意,举手投足间意气风发,使劲地握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我,连声说:“好精神,好气质,不减当年。”越说手握得越重,把我的手都捏得有些痛。
我开玩笑说:“我可是一双书生手,你再用力就要错位了哦!”他哈哈一笑,“书生怎么了?可别忘了当年,在学校你还为我当过打手哈。走,走,宾馆我都为你开好了,送你到房间,我们好好叙旧。”
“甄兄,想不到你混得好哟,都当市长了,成我的父母官喽。”我还是要恭维和巴结他一下。
“你不是也赚了不少钱,成为先富裕起来的人了吗?殊途同归,一样的成功。人和事都讲个运气。我们是时代的幸运儿!”
晚上甄刚为我接风,他叫来了市公安局长杨锐和财政局长肖复加作陪,向他们一一介绍了我。两位局长见我是甄副市长的同学十分热情,说要是以后我真来达川发展,一定给予我大力支持,公安保驾护航,财政放水养鱼,一大堆场面上的话。但正是这番话让我心里觉得实在,第一次有了一种找到组织和依靠的感觉。自打被母校抛弃,我还没有得到过社会和政府的关怀,即使是应酬话也让我备感亲切和温暖。
回到家中看望父母,我把回来发展的想法对他们两位老人讲了。父亲说:“好是好,但你和毓娒商量过没有?家里还有两个孩子,靠她独自一人能照料得过来吗?”
我说:“父亲你就放心吧!家里还有保姆,娒琪也长大了。我在重庆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这不,一回到家乡,我就觉得气顺多了。”
父亲说:“孩子,你也大了。大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吧!切记,千万不要感情用事。”
母亲手脚现在抖得愈发厉害,走路困难,拿筷子拿不稳。我心痛之极,知道这都是因为我不争气造成的。她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琪儿,两个人过日子要在一起商商量量,要相互克制,容忍对方,多想对方的好,毓娒可是对得起你,对得起我们全家的。你可不要和她闹什么矛盾啊。孩子还小,把日子过好最要紧。”
我不能让母亲为我担心,我宽慰她:“妈,我都知道,我和她很好,孩子们都好,你自己要安心养病。”
接下来,我在达川市最好的宾馆租了几间客房做办公室,并兼并了达川一家叫达茂实业的公司,在达川算是扎下根来。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回重庆,这不全因毓娒的原因,更重要的是达川有我众多的亲人和无数的同学,他们都知道我被学校开除一事,我既然在这儿发展了,就要在这里扎下根,做出成绩。我要让他们重新认同我,对我刮目相看。我是雄心勃发,摩拳擦掌地想在这里大干一番。
甄刚是个热心人,为了我在达川的发展有一个良好的基础,他就像一根针,穿着我这根线在各个重要环节游走,介绍了很多当地的关键人物给我认识。我成了农行行长、国土局局长、税务局局长等地方权势人物的座上宾。
公安局杨局长是个围棋迷,我们常在一起切磋,因为水平旗鼓相当,棋愈下愈有劲。几盘棋下来他经常拉我去喝两杯,交情也就越来越深,到后来私人事情也请托我。
杨局长在一次酒后说他弟弟杨二乃没什么文化,经常给他找事,请我在公司给他安排点事情做,工资可以一分不要,管管他就行。杨局长说得客气,我自然满口答应,心想这就当多炷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