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露拂明,王正就习惯的起来,穿上衣裳到天井里走了几个趟子后回到屋里,坐在坑沿边的大圈椅子上用火镰在火石头上打着火,摁上一袋烟“嗞啦、嗞啦”的抽起来。烟袋锅中的小红火头和灰白色的青烟一阵阵闪闪摇曳着,瞬间一股香喷喷、伴随着呛人的旱烟味立时满屋。
“我说栩珍啊,今天早上别处去太早了。好了,什么事都已过去了。咳,老的心事虽过去了,但新的心事又来了,由他们去吧,人一辈子过日子就是这样。”
王正说着话,好像昨天夜里三个孩子瞒着他们越墙做事、大虎至今未归、街上的枪声、马叫声、呼喊声,早上人们在街上的脚步声和议论声,王正早已心中有数。
“他爹,有心事就有吧,也别太往心里去了,咱们咬着牙过吧,这担子咱俩人共同担!天掉下来有大个子,过河有矮子留,不能退,只能向前走!”栩珍还是那样、平静的说着。
“栩珍啊,咱们夫妻多少年了,我还不知道你,其实你什么事都知道。你是不说,你的肚量比我大呀!”说着王正又摁上一袋烟,满腹心事“嗞啦、嗞啦”的抽了起来。
每月古历的一、六日头午都是桃花沟村赶集的日子,今天是五月二十一,天气挺好,虽有点小西北风,还算凉快。
大虎的“忙忙”吃完早饭后,换上一件白布小褂,拄着一个儿子王正用棘针棍为她做的柱棒来到门前的东西街上赶集。别看老人已经八十的人了,但老人腰不弯腿不疼,耳不聋眼不花,走起路来十分硬朗。满头银白色的头发干净利索,两眼总是慈爱的看著一切。今天集上的人好像来的特别早也来得特别多,人们赶集时都在相互嘀咕着什么,有的还往小精细的门上张望,有的还偷偷的对老人指划着什么,好像有什么事和老人有关。
往日在十二点多钟就散集了,可今天有些反常,人不但不少,本村和外村来赶集的人都一点多钟了,不但不散反而还有人来。老人在集上也听到了一条叫人心烦的坏消息:鬼子打到烟台了,所到之处又杀人又放火又强奸妇女又抢东西。都说,不定那一天掖县也保不住了,中央军都跑光了。还听说掖县来了八路军,领头的叫什么许和尚,这许和尚是活佛济公转世,天上罗汉下届,此人神力无比,是从一个叫什么宝塔山上腾云驾雾来到这里专杀鬼子的。还有人告诉老人,这些党青面獠牙,共产共妻,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喝水咕噜咕噜震耳朵,在集上老人还看到有头上包着红布,扛着红缨枪、拿着大刀的红枪会的人在街上逛,还有十三区的人胳膊上带有“十三区”字样的红神标拿着枪在集上来回走,一些小偷也开始猖獗起来。天下难道真的要大乱了?人们心中开始惶恐不安。天下要大乱的阴影笼罩着人们的心中。由于桃花沟是三山一河【黄山、九顶菊花山、凤凰山、白沙河】总瓢把子王正的家,王正的徒弟又多,武功武德又好,这些人还不敢闹出什么大事来。吃过晚饭后,大虎的“忙忙”坐在东间炕沿边的大圈椅子上,脸色严肃而深沉。
“嘭、嘭”棘针柱棒在地上狠狠的捣了两下生气的喊道:
“正儿,你过来!过来!”
听到娘生气的在叫自己,赶紧走过来,规规矩矩的站在娘面前,生怕再惹老娘生气,不敢乱说一句话。
“大玲、小玲,你们也都过来。”
听到忙忙在叫自己,也都赶紧来到东间,规规矩矩和爹一样,一齐站在忙忙跟前。大玲的母亲见状,也不敢耽搁,放下手中待刷的碗、筷,也来到东间,站在婆母的跟前。
“嘭、嘭”两声响。一脸怒气的老人把棘针柱棒一边捣着地一边朝着王正训斥、一边用质问的口气一字一句的问:
“正儿。还有大玲,今天你们得给我说清楚,你们把我的大孙子大虎弄到哪里去了?今天早晨吃饭,你们说他出去有事,中午吃饭你们说他没回来,在外面吃饭,现在晚饭都吃过了,还是没回来,我的大孙子以前要到那去,去做什么,事先都要和我说一说,他是怕我担心。今天在集上,就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看过我,您以为看不出貌跷来。今天一天至今,你们一个个都强装笑容,有事\憋在心里,不和我说实话,我也知道,你们是孝淳我,怕我担心事,你们全错了!正儿,你今天不给我说明白,不给我拿出孙子来。看我不狠狠的揍你”!老人说着“哼”了一声,棘针柱棒又狠狠的“嘭”的一声在地上捣了一下。
“娘,您老人家别生气,正儿我错了,事情是这样的,听别人说您的大孙子和桃花相爱了,但从不作出格的事。咱村的三蝎子看好了桃花,要强行的把桃花霸占去,桃花誓死不从。她的哥哥小精细和她的嫂子能算计收了三蝎子的厚礼,把桃花卖了。昨天又把她关了起来,桃花要寻死,我看桃花实在可怜,为救她一命,我便安排二徒弟西海草上飞把桃花救走,可是…….”
“忙忙,您可千万别生气,这个事都怨孙女我,为救桃花,也为了成就您大孙子的姻缘,怕爹娘操心,也没和爹娘商议,就独自决非定带人连夜把桃花救了出来。大虎已领着桃花到东山他大师哥黄山黑豹那里去了。”大玲自责的对忙忙承认着自己的错误。
“这事也都怨我,没和您老人家说,娘,您千万别生气,您千万保护好身体啊!
栩玲想把一切不对全揽在自己的身上。
“栩珍啊,我可不怪你,我知道,有了好事你从不张扬。一切错事不管是不是你做的都爱往自己身上揽。咳,你可是个好人啊!我心里明白啊,栩珍。”
听了儿子、孙女、儿媳妇的一席话,老人脸上似乎平和了不少,说道:“不过我也不怪你们了,见人有难,出手相助,这是对的。但这事你们想的不周全啊!事情都过去了,不提了。不过三蝎子可不是省油的灯。此人心狠手辣,有钱有权有势,咱老百姓斗不过他,他可是咱掖县的县参议啊,从今天起,你们可得把眼晴瞪大,都不能一个人单独行动,双喜也不能单独出去耍了,白、黑要安排人在村内村外加强巡视。我就是挂念着我的大孙子啊,他临走的那天晚上,都那么晚了,又烧水给我仔仔细细的洗了一遍脚,咳!也许他这是最后为我洗的一次脚吧!”
老人说着,几滴热泪顺着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流了下来。
小双喜亲热的偎依在忙忙的怀里,忙忙眼里的热泪一滴一滴“吧嗒…..吧嗒……的流着,都滴到了小孙子双喜的小脸蛋上,双喜见忙忙哭了,举起了那幼嫩的小手伸到忙忙的脸上,为忙忙擦着泪水!大玲和小玲也赶忙拿了手巾,一边一个为忙忙擦去泪水。这热泪比金子都贵的热泪,不,不是眼泪,它是天底下最珍贵,永远永远用金钱买不到的东西!因为它是爱护、痛爱、挂念晚辈的一颗赤诚的、善良的心。。。。。。。
一家人正说着话,忽然从外面呼啦啦进来一大群人。先进来人有铁蛋、金锁、铁柱、二丑、福囤等。正间、天井全都站满了他们的东邻四舍和王正的徒弟,铁蛋晃动着拳头高声喊道:“师父,这个事你就交给我们了,村里村外马上布置,谁敢在背地里打师父的黑枪,咱就把他的脑袋留下。”
第二天,大玲家刚刚吃过早饭,铁蛋和二丑就急匆匆的赶了进来对王正说:“昨天夜里我们发现像是有佰生人在村四周转游,我们一直在盯着他们,见他们也没什么动作,我们也没动他们,他们一定是在抓大虎,但愿大虎千万别回来。”
他们正忙着商议事,有人急匆匆的进来说道:“从村东来了二十多名持枪的警察。”
又住了一会,有两名斜背手枪,头戴大檐帽、腰间的腰带上各挂着一付手铐,看上去有点官样的警察领着一群身着警服的人来到了王正家的大门前,他们冷淡、傲慢的朝门前站立的人群斜扫了一眼,其中那个人个不高,腰间挂手铐的官样人:“嗡哼”!猛的咳嗽了一声,嘴角撇了一撇,抬起官步、趾高气扬、目无一切,昂着头朝大门走来。
“站住!大胆!没长眼珠子?这是三山一河王总瓢把子的府第。不经师父点头,不管是戴纱帽翅的还是是拿要饭棍的,不论是四条腿的还是三只眼的,都不得近前。回去,靠边站。等候传唤!”
他们刚要靠近,被守在大门外、两边站立的威风凛凛,怒气冲冲、各拿家伙的十六名大汉挡住。
这哈呼如同晴天打了一个惊雷,震的他们耳朵嗡嗡作响,惊的心口嗵嗵乱跳。
对于这些一惯看惯了,委曲也不敢反驳,挨打也得忍耐“的穷”“庄户孙”也敢在广大人群而前哈呼他们这些“官老爷”?真是不想活了!他们从诧异中又仔仔细细朝门外排列的大汉和边吆喝带哈呼,如同在地里哈呼牲口般的腔调哈呼他们的这个人打量了好一阵,真叫他们头脑直炸心中发怵。
只见大门两边各排列着有八名青壮年大汉。大门左边前四名,一个个都是矮墩墩的个头,赤脚露背光脚丫,胸前生着一团黑乎乎的护心毛,额头下方大扫帚眉下一对核桃般的大眼珠子闪着亮光,肩上各扛着一口磨的发光的大铡刀,这可是民人给牲口铡草用的大家伙,足足有几十斤重,人若是被砍上去非成两半。可人家扛在肩上拿在手里如同在耍胡秸叶。叫人看了不免有些恐惧、赞叹!
后面排着的四个人稍有些文雅,个个头戴英雄巾腰扎英雄带,每个人背后背一大刀片,手持一杆红缨枪怒视着他们,叫人一看就知道,这几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大门右边前面排列的这四名全是一色的大高个,一个个大拳头像个小葫芦头,一个个大巴掌如同一个芭蕉扇。上身穿一件崭新的,干净白布背身,下身穿一条补丁摞补丁的破半截裤,粘满脚背子泥土的脚上蹬着一双自纳的布帮胶底鞋,右肩上各扛一把两齿又粗、又长、又尖倒粪用的大二齿,至今大二齿上还粘着黑乎乎的牲口粪。
这要一抓下去,非抓上两个窟窿眼并一命呜呼。叫人看了又新鲜、好奇、胆寒。
后边排列的四个人倒有些俊俏、洒爽,身穿一套粉红色绸子便服,腰挂一柄长剑,每人腰带上插着几把匕首,一双双机灵的大眼睛扫视着一切,肯定这都不是什么善茬。
又向上一看,在南墙的墙头上站立着十名手持利箭已上弦,但未拉的弩,真叫吓人。
先前对他们吆喝一声,震耳的哈呼他们的大汉正扛着大铡刀瞪着大眼看着他们。
站在门两边最前面的两人各抄大铡刀刀刃朝外,大二齿齿朝上交叉把这群警察挡在门外。刚才那嚣张的气焰已去了三分。
“总瓢把子到——!”
随着一声呼喊,铁蛋最先走了出来,接着,二丑、铁柱两人并列走了出来,王正走在中间,福囤、金锁并列在后,后面还有一大群徒弟簇拥着王正走了出来。
“是那路朋友大青早上到此喧哗?”
“回总瓢把子,是几个小点[小点在当地指小孩,是儿子、孙子]在此嬉耍。”
说着,这个扛大二齿的大个子弯了弯腰,低了低头瞅了瞅眼下这个矮小的警察又对王正点了点头嗡声嗡气的说:“请师父发话,是把他们赶跑,还是把他们打翻在地?还是再跺它几脚?几天没打仗,手痒着呐!”
“请问那一位是王先生?”
其中那位有点文雅、戴眼镜的警察自我镇定、怯生生的躬身抱拳施礼。
“在下便是!”
王正也抱拳躬身还礼。
“鄙人姓张,在县党部任秘书一职,这位是局里的刘大队长,根据局长指示,前来请王先生有事去掖县警察局商谈。”
眼镜说着,右手五指微屈并拢,在这位矮个子队长身边示了示意。
“王先生,本人行伍出身,有话直说,不会转弯摸角,有件案子对您有关,今天局长特派本队长前来办案,请吧!”
还没等王正答话,这位队长就暗暗鼓了鼓劲,壮了壮胆,怯生生的从腰上拿下了手铐。
“瞎了你的狗眼!”
话音未落,一根棘针柱棒“唰”的一闪横在手铐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