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的正厅里,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大红雕花长柜,柜里装着各种干果和粮食。
栋栋的牌位就放在长柜正中,那张锯齿状的,放大的黑白照片前供着各色水果和糕点。南北的,东西的,只要能在市面上买到的,叶远光都托人带回来。一样取一些装在圆盘里,把牌位前那张两米多长,三米多宽的高腿大木桌摆的没有一丁点空隙。
叶远光驼着背站在门口,用呆滞的眼神瞅着照片上那张稚气未脱,但却英气逼人的脸,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他的儿啊!可怜的儿啊!他还没用心疼他呢,他就弃他而去了。
偌大的一个家,没了爹娘,没了他的儿,如今竟冷清的如那荒野上的破庙,一丝人气都没有了。
他叶远光家业丰厚,可为啥人丁稀薄呢?蝴蝶怀上栋栋之前,已经死了两胎。提心吊胆的把他生出来,养到这么大,他还想着,再过几年就可以抱孙子了,可没想到,他会那么心恨,“走”的那么干净利落。
这时,花蝴蝶蓬头垢面的从卧房里出来了,不施粉黛的她,看上去比平时清丽了许多,就像当初刚进门时的模样,已经年轻了好多岁。
叶远光看到她很是吃惊,她可是很在意自己的形象的,不穿戴整齐绝不出门,可如今竟因栋栋变成了这副模样,他的心好疼啊!于是抓住她的手说:“蝴蝶,你吃饭了没有?快去洗把脸,把衣裳换了吧。”
花蝴蝶神情呆滞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他一样,径直走到院子,也不知要到何处去,呆站在那里,后来就在院里转来转去,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像是在寻找啥东西。
叶远光跑上前搂住她说:“蝴蝶,蝴蝶你别这样好不好?快跟我回屋去,听话。”
花蝴蝶瞪着那双雾茫茫的眼睛不知在看着某个地方,似乎栋栋正在那里向她招手,看着看着,就嘿嘿嘿的笑了。
叶远光被这样的她吓了一跳,于是捧着她的脑袋说:“蝴蝶,蝴蝶你看着我,看着我听到没?你别吓我好不好?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就不活了。”
一阵风吹来,把红红的炮皮子吹到了花蝴蝶的头发上。她家的院子用大块的方砖铺了地面,风虽然吹的紧,可好在没多少尘土。
门框上的挽联没有贴紧实,此时正在风中呼啦呼啦翻飞着。雪白的纸,漆黑的毛笔字,与那朱红色铜环大门形成鲜明的对比,越发显出家境的苍凉。
花蝴蝶愣了许久才看着他嘿嘿一笑:“你,你说呢嘛?”
叶远光以为她疯了,松开她,瞅着她呆看了一会,才蹲在树下捂着脸呜呜呜的哭起来。
花蝴蝶也不管他,出了院子,直往墓地走去。通往墓地的山路崎岖逼仄,两边乱石林立,荆棘丛生,除非骑着壮硕的大马,否则徒步前行并且容易。
工匠们马上就要把墓穴封住了,俊娃正在帮忙和水泥。栋栋活着的时候,俊娃唯一能帮到他的,就是给他辅导功课。如今他死了,他只能和工匠一起把墓穴封严实,那样,无论是天晴下雨,还是严寒酷热,他都不会受到外界的侵扰安然入睡。
花蝴蝶像个疯子一样,连爬带滚,一刻不停的往墓地赶。本来,下葬前,她应该到墓地把墓穴清扫一下,可起灵的时候,她气傻了,爹和娘就一直守着她,没让她出门。
此时,只见她汗流浃背,双腿和胳膊上全是划伤。白发人可以关黑发人,但是不能戴孝,戴孝就乱了规矩。所以,她只挑了一件开衩低的银灰色长旗袍穿着,细长的胳膊上套着一只玉镯子,平常喜欢的那些珍贵的金银珠饰也都省去了。
旗袍长至脚踝,和那双月白色的金线绣花鞋非常的相配。只可惜这一身素净的着装如今也被槐树刺和枣刺,还有乱石划的破破烂烂。身上流血的伤口越发衬托出皮肤的白腻。旗袍上随处可见的窟窿,使她看上去既落魄又性感。
如果,没有发生这种惨事,花蝴蝶倒是很享受这不经意的小性感。或许还会站在叶远光面前扭一扭纤细的腰身,用迷离的眼神去诱惑他,让他把她抱到炕上,扯下束着水晶珠帘的丝绳,缠绵一个晚上。然而现在,无论如何,她是无法产生这种想法的。她爱叶远光,但她更爱栋栋。栋栋长眠于世,她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趣。
宝塔般的坟墓就在十多米远的地方,花蝴蝶趴在地上望着那高高翘起的檐角,伸出鲜血直流的双手,有气无力的叫唤着:“栋栋,娘,娘来了,娘来看你了。栋栋你听见……”眼前的树林和花草渐渐变的模糊起来,最后就啥也看不见了。
不过一眨眼工夫,就不见花蝴蝶人影,叶远光一着急,就冲出院子到处喊叫着,可喊来喊去无人应声。这时,傻子突然从苞谷地里跳出来指着夜子沟嘿嘿嘿的傻笑着:“她,她到坟里去了。嘿,嘿嘿。”
叶远光生怕她想不开寻短见,悬着的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经傻子一指点,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许多。
大姐已经把碗盘洗完了,家里还有很多农活要做,她们也没时间在叶家滞留,一个个向叶远光招呼过,就都回去了。
院门敞开着,月兰正在上房收拾屋子。
叶远光走到门口说:“月兰,你先帮我看着家,我到坟里找你姐去。”
月兰端着一盆脏水正要往外泼,看到他就说:“咋回事呀?刚才不是在院里吗?咋跑到坟里去了?”
叶远光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就往夜子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