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十七岁那年,俊娃终于把她娶回了家。那是个茉莉花正在开放的仲夏。核桃树和柿子树上挂满了圆而绿的果实。一棵棵豆角粘人似的缠在一米多高的苞谷上。
大部分人刚刚收完麦子,手脚麻利的人家早已把麦子打成粒晒干。只有少数人的麦子一半长在地里,一半捆成捆放在屋檐下或者院子里让太阳晒。
一连下了几天阴雨,花草树木喝足了雨水,不仅神采奕奕,而且明显长高了许多。
那天,天蓝汪汪的,空气前所未有的清爽。
梅花头戴凤冠,身着霞帔,紧抿着红唇娇滴滴的坐在轿子里。扎着红绸子大红花的唢呐咿咿呀呀响的那叫一个喜气,看热闹的村民沿路站成了两排说的说,笑的笑,吵吵囔囔闹个不休。
俊娃骑着一匹枣红大马,头顶乌纱,胸前挂着丝绸大红花,一身明青时期状元郎的装扮。他走在最前面,一伙相好的哥们跟在后面。四个身体强壮的青年抬着花轿走在中间。花轿后面是一群身穿红袍,腰系玉带抬着嫁妆的青年。大太阳当头照着,他们虽然汗流浃背可也其乐融融,嬉皮笑脸。
村里有闹婚的习俗,从桃花湾到清水湾的路上,好多年轻媳妇和个别爱玩耍的中年男人像拦路虎一样时不时就冲出来拦住去路。迎亲的队伍只得停下来,有个青年男人提了一袋子水果糖,这些拦路虎就围着他要糖吃。
他们还会跑到后面翻箱倒柜找核桃,柿饼,拓花的馒头和锅盔。有的还会解绑在嫁妆上的花手绢。要不是他们,俊娃就可以顺顺利利把梅花迎接回去,他们一闹腾,大部分时间就在路上耽搁了。
村民们都等着看新娘,前来帮忙摘菜,做饭的大姐,大妈,烧火的大叔,切菜炒菜的厨子,挑水的傻大哥已经从早晨忙到了下午。大花轿刚到丁家大院前的泥巴路上,有人就急着点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吓的鸡飞狗跳,小孩子直哭。帮忙的人听到炮响,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挤到院子里等着梅花出轿。
轿子一进院子,圈里的牛,羊,鸡,鸭像欢迎梅花似的,这个一声那个一声兴奋异常的叫了起来。紧接着一阵风吹来,葱花味,油烟味,呛人的辣椒味,家禽牲口的粪便味一样不少的溜进了梅花的鼻子,那感觉让她感到幸福,却也有抹煞不掉的心酸。
新编的羽子席(把粗壮的芦苇破成篾编成的席子,可以晒苞谷,黄豆,小麦谷子,以及别的家作物。另一用途就是铺坑。)挂在院子中间紧靠台阶的地方,席子当中贴了一张毛主席画像。席前放着一张高腿大方桌,上面放着两小篮核桃,柿饼,还有花生。篮子前有个香炉,香炉里的几株香燃的正旺。大方桌前横着一个老虎凳。老虎凳前的地面上铺了一层金黄的麦草。
梅花一下轿,鞭炮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俊娃的爹和娘就被主持婚礼的大叔叫出来,端端的坐在了老虎凳上。俊娃先走上前站在爹娘面前,伴娘拉着梅花和他并排站在一起。乡亲们笑嘻嘻的把他们围成一圈。
一切准备就绪,大叔站在席子一侧,扯着嗓门大声喊:“一拜天地。”俊娃便先跪下磕头作揖,伴娘扯了扯梅花的衣袖,她便也跪下磕了个头,作了个揖。大叔又喊:“二拜高堂。”俊寻也是先跪下给爹娘磕头作揖。梅花犹豫了片刻方才跪下磕过头,作过揖。这时,俊娃爹把一个金黄发亮的铜锁挂在了俊娃的脖子上。俊娃的娘把那把钥匙挂在了梅花的脖子上。这其中的寓意乡亲们都知道,无非是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离开谁都不行。
接下来,大叔端起搪瓷缸喝了口水,清清嗓子,然后笑嘻嘻的说:“夫妻对拜。”梭娃就和梅花面对面站着作了个揖。看热闹的小孩子都指着他们嘻嘻哈哈的笑起来。有个女娃娃说:“花媳妇(新娘子)真好看!”站在她身边的男娃娃瞅着她说:“你要是做了我的媳妇,你也一样好看。”女娃娃听他说出那种话,红着脸躲到她娘背后去了。
最后那个仪式,或许就不用说了吧。还不等大叔喊,有个年轻小伙子就在人伙里大声叫囔:“送入洞房,快送入洞房。”他一叫,周围的人全笑了,并且还扭头瞅着他。
嘴脸利索点的大姐免不了要数落他:“俊娃结婚又不是你结婚,看把你着急的,要不你去和梅花入洞房算子。”梅花听到这话,脸像抹了辣椒面火辣辣的烫。有的乡亲就毫不顾虑的数落那大姐:“你看这鬼婆娘说的啥话嘛?简直不害臊。”年轻小伙有点二,听大姐那么说他干脆顺着杆子往上爬:“我不敢和梅花入洞房,要不,我和你入洞房吧。”话音刚落,那大姐就钻到人伙里去收拾他。那小伙手脚麻利一瞬间就跑的不见了人影。院里的人嘿嘿,哈哈的哄笑着,大叔喊了几声,“送入洞房”,可梅花的脚沉的挪都挪不动,要不是那伴娘轻轻推了她一把,她可能会一直站在那里。
俊娃的爹娘见仪式已毕,起身拍拍屁股就往屋里走。
俊娃走到家门口,娘便站在门槛上把放在门脑上的拓花小馒头拿下来,每个都让他咬了一口,又放回原处,他这才走进家门。梅花随后便被伴娘拉了回去。
鞭炮声再次响起时,喜宴便开始了。前来祝贺吃酒的亲朋好友,乡里乡亲已经提前落座。
这时,村长站在台阶上吆喝:“时候不早了,大家赶紧把饭和菜往桌子上端。小心一点啊,不要把菜汤洒到人家身上去。”端饭,端菜的男男女女都排好了队往灶房上走。他说完咳了两声又说,“席间不够的饭菜要及时添上,好了,多的我不说了,大家赶紧上饭上菜。”话音一落,前来帮忙的大姐,年轻媳妇,青壮年,身体好的大叔,大哥便把已经做好的大锅饭,大锅菜,用红色大塑料盆,烧了一圈青花的大老碗往席上端。
一时间,院里院外闹哄哄的。吃的吃,喝的喝。说的说,笑的笑。溢美之词不绝于耳,满院子人都夸俊娃娶了个好媳妇。俊娃的爹娘听到这话,自然乐的合不拢嘴。
吃完喜宴,喝完喜酒,闹完洞房,梅花和俊娃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夫妻。等人们陆续散后,院子里渐渐恢复了平静。和丁家相好的邻居帮他们把乱成一团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归整归整,坐下喝杯水,说会话就都回去睡觉了。
上房那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婚房里,红烛摇曳,暗香浮动。铺着新席,新褥子,新被单的坑上,紧靠墙角的地方摞着几床纯棉花丝绸被子。有粉红的,翠绿的,烟脂红的,明黄的,但被里子全是青一色的纯白棉布。
糊着白纸的木格子窗上,贴着大红窗花,有喜鹊,有蝴蝶,有石榴,也有葡萄,预示着双宿双飞,多子多福。四面土墙全部用报纸裱过,打眼看去花里胡哨非常晃眼。楼板(天花)和墙壁衔接的四角,以及楼板上的横木上都糊了印着海棠花的壁纸。铺着青砖的地上到处都是糖纸和旱烟烟头。一圈实木雕花家具紧靠墙壁摆放着,都用花花绿绿的油漆上了色。朦胧的烛光闪啊闪的,整个房间便呈现出一种艳俗的富丽堂皇。
梅花顶着大红盖头敛声屏气,正襟危坐于手工考究的靠背椅子上,耐心的等待着那个将要和她相守一生的男人。
俊娃上了回茅房,面色微醺的走进屋子。小杆秤就放在梳妆台上,他有些恍惚的拿着秤走到梅花面前轻轻一挑,那张婉如春花秋月般端秀风流的美人脸,便把他的眼睛给照亮了。
那一刻他像是在做梦,而梅花就是那下凡的仙女,美的让他神魂颠倒,不知所措。他用颤抖的手轻轻的抬起她低垂的下巴,就在那时,那杆秤呛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受到惊吓的梅花猛然抬起头瞅着他,他也不去捡那秤,呆若木鸡的盯着她足足看了许久。她极其温柔的说:“你咋了?”俊娃轻轻的亲了她一口说:“我要要你。”说着就把她抱起来放在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