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娃刚去逝的时候,梅花觉得孤单、难受,多年生活在一起的人一下子没了,屋里空空的,留下她一个老太太面对着昔日一起用过的锅碗瓢盆,以及院子里跟她一样老的核桃树、柿子树,那感觉别提有多难受了。红玉和梁娃周五带着原杰从学校回来周日下午就走了。顺子和马兰远在省城也不常在家。小梅和博远也不常回来,学校的课程重得很,怎么学也学不完。她又不爱窜门子,于是越发觉的孤寂与清冷。
虽然有电视,可毕竟是个冷冰冰的机器,关了电,它不会说话,也不会笑,不过一堆破铜烂铁罢了。
博远和小梅从学校回来之后,梅花先等他们吃过饭,然后就和他们坐在大梨树下讲自己的过去,讲着讲着就犯糊涂颠三倒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啥。
仔细想想,也记不得是哪一年了,似乎春节刚过,一院子红炮皮子在寒风中转着圈圈。梅花一边清扫一边唠叨:“娃啊,你咋就不争气呢?叫你好好看书你不看,马上就要开学了,你整天跟别家院子里的女娃胡混啥哩嘛?”十七岁的顺子用鞭子直把猴(把木头一端削成圆锥形,类似陀螺可旋转)抽得噼啪作响,但也没忘记顶嘴:“谁说我没看,我都把书翻成破烂了么,也不知道咋回事就是记不住。”
梅花把院子扫完顺便抱了一捆苞谷杆去喂牛,恰好那猴转着转着就转到她身边,顺子正想把它打回来,她一脚就把猴踢到菜地里去了。俊娃叼着卷烟刚从屋里出来见这情景就嘿嘿嘿的笑起来。
顺子扔下鞭子哭丧着脸囔囔:“笑啥哩笑嘛,没看我娘欺负我哩嘛。”俊娃瞬间垮下脸大骂:“欺负你你活该,谁叫你整天胡混哩。我给你说噢,你以后再不好好念书勾搭人家女子娃,我,我不把你的腿打断才怪。”顺子心虚的瞄了俊娃一眼小声嘀咕:“爹你别胡说了,我没有,没有勾搭女子娃么。”他说完跳到菜地里准备捡了猴开溜。梅花拿起扫把走到院边大声呵斥:“还说你没有勾搭,村子里风言风语都传遍了你还不承认是不是?我给你说噢,你要是不打算念就回来放牛算了,牛养大了能生娃能挣钱,你说你能干啥?”顺子嬉皮笑脸的说:“我不愿意放牛,放牛多没出息啊,牛能生娃能挣钱我也能么。娘,要不你就让我到省城去吧?”他说完拿起猴使劲往院子里一扔,结果不偏不倚砸到了俊娃屁股上。
俊娃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四处张望着:“谁?谁砸我哩?哪个王八蛋砸我哩?”顺子见闯了祸猫手猫脚一下子就跑的不见了人影。梅花唉声叹气的说:“还不是你娃顺子,你说这咋办啊?一点都不上进,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啥孽。”俊娃拍了拍屁股安慰梅花:“百人百性,你也别生气了。生了这东西有啥办法么,今天我哪里都不去了,等他回来看我不扒了他的皮。”梅花看他那神情像是真要收拾顺子,于是笑着说:“我没生气么,你要闲着无聊出去窜门子去,等一会他回来让我好好教训他。”俊娃喜欢摸花花牌,梅花一点拨他还真去了。
晚上顺子回来,俊娃早就睡了,梅花把顺子拉到里屋看着他吃过晚饭,边收碗筷边小声叮咛:“你爹等了你大半天了,说是要扒了你的皮,我可没少给你打圆场。你呀,聪明是聪明咋就不务正业呢?我劝你还是收敛收敛吧,要是把你爹惹火了,你少不了一顿打,到时候我就不护你了。天不早了,快睡去吧。”顺子把脑袋靠在她肩头撅着嘴说:“我是他亲娃,他舍的打就打吧。”梅花咬牙切齿的揪住他耳朵问:“你不气死我不甘心是不是?我给你说了半天都白说了?你听话不?给我说你听话不?”顺子呲牙咧嘴的求饶:“疼!哎哟!疼哇!我听,我听还不行嘛。”他哪里是疼,他是在装疼,他是娘的宝,娘哪里舍的打他。
梅花这才松开手故意吓唬他:“刚才你爹给我说了,说你要是再不悔改,他就把你送到劳改所劳教去。”她刚说完顺子就笑的前俯后仰:“娘,娘你真丢人!哎哟!笑死我了!不会撒谎还偏要撒谎。劳改所是犯人在的地方,我又没犯法,他就是把我送去人家都不要。嘿嘿嘿…..”他笑着笑着说倒在坑上滚来滚去。梅花握紧拳头一边捶他的屁股一边骂:“笑你娘的脚哩笑哩,反正我把话给你撂这,听不听随你。”顺子见她往外走一把抱住胳膊说:“听哩听哩,娘你先别走,我给你说个事。”梅花站住脚问:“啥事?”顺子拍拍坑檐说:“你先坐下。”梅花只好在坑檐坐下。
顺子像刚才一样头靠着她的肩膀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娘,那个,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娃。”他说着用手捂住眼睛偷看着她的神情。梅花愣了片刻突然豁的站起来就往外走,走到门口转身狠狠骂了一句:“不要脸。”顺子嘻嘻笑着回嘴:“不要脸就不要脸,咋的?”然后用被子蒙着头笑得全身都抽筋了一般。
门外黑漆漆的,天上的繁星像那撒了一地的银子疙瘩闪啊闪的,直把人闪到那没头没尾的梦里去了。张家的狗在院落子里叫的正欢,也不知它是看到了鬼还是看到了神,整个村子都被它那大的惊人的汪汪声给罩住了。
锅台上摆了一圈饭碗,梅花一边收拾一边叨叨:“家门不幸啊!咋就出了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成才的树就不用管,看看人家梁娃,唉!不对,那是她的梁娃……”俊娃翻了个身鼾声止了片刻,不一会儿又像雷声一样响起来。梅花瞅着他那张小麦色的脸盘子,初进丁家门的清苦生活便一一展现在眼前。
丁家人天生勤劳能干,俊娃不仅能吃苦,还生就了一副多少男子梦寐以求的好面孔。好几个媒婆争着抢着给他说媳妇他都看不上,有个天仙般的女娃娃一直在他心里,那女娃娃叫梅花,除了她,他谁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