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棍刘栓子狠狠瞪了村长一眼暗骂,看把你能的,有本事你来开。眼窝长到裤裆里去了,也不看看人家这是啥门,门扇比三块摞起来的砖头都要厚,上头钉了这么多的铁疙瘩,哪能那么容易破得开。
就在这时,村长冲到门口狠狠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大声吼:“手脚放麻利些听见没?”
刘栓子敢怒不敢言,带着村长赏给他的脚印子找斧头去了。
马兰正夹在人群里帮忙提水,她已顾不上昏死过去的娘了,爹正在靠着墙的梯子上,那里很危险,烧断的椽随时都有可能砸在他身上,她只能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红玉也被这从未有过的大火吓傻了,僵着紫色的脸,只顾拼了命的提水。
还在山顶上的梅花和俊娃远远看到桃花湾上空腾起的青烟,听到人们的喊叫声心想一定是出了事,于是赶紧从山上往下跑,好不容易跑到叶家门口早已累得成了一堆烂泥,可还是硬撑着,一边扑火一边嘶哑着喉咙催促大家往快些……。
就在刘栓子快把门破开的时候,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雕刻着彩云和龙凤图案,镶着大小数十面镜子,直刺云端的飞檐,用数以万计的上好的灰色瓦片和虎头瓦,还有结实的木头,木材和很有粘性的土坯建成的屋顶顷刻间塌了下来,活像个巨大的盆盖子掉在盆子里,断了,碎了,腾起一股呛人的烟尘,徒留四堵被熏黑的空墙。
前来扑火的人不管离的远还是近,竟然没有一个人受伤。那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把大家给吓坏了,个个像是冻僵了一样,张大嘴巴,瞪大眼睛,抬起胳膊,弯着腰,要么弓着腿,总之形态各异的站在墙头外围。
白家的那窝鸡和那几头牛也被那声巨响吓的哞哞,呱呱直叫唤。巨响过后,滚滚烟尘便轰一下向四周扑开,周遭顿时变的鸦雀无声。
命该到此的叶远光活活被掉下来的屋顶给砸死了,死的那么平静,走的那么安然,似乎享尽了世间的荣华,厌倦了充满风月的红尘,生无可恋,所以面对那么多人的搭救毫不动容。
不知啥时候,梁娃破窗而入却把只剩一口气的花蝴蝶从屋里背了出来。被火烧伤胳膊的顺子傻傻地看着他,所有的村民都看着他。背后那扇被刘栓子砍了个洞的,被他从里面打开的,整个桃花湾绝无仅有的,华贵厚重的门似乎张着大嘴在笑他。
奄奄一息的花蝴蝶眯缝着双眼,用枯瘦的手抓着梁娃的胳膊,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喉咙蠕动了几下:“梁,梁娃,你是,是我的梁娃吗?奶,奶奶对,对不起你,没有好好照顾你,让,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以,以后,好好,孝顺梅,梅花和,和俊娃。他,他们就,就是你的,再生,再生父母。莲,莲娃,梅花,梅,花……”她使尽力气唤着,可那口气越来越微弱,似乎随时都会断掉。
泪流满面的梁娃慌忙喊:“娘,娘,姑,姑姑你,你们快来。”
屋顶坍塌后不久,心里发慌的村长连水都顾不上喝,赶紧指挥大家抢挖墙里面的破椽和瓦片,无论如何要把埋在泥里的叶远光挖出来。
马兰跪在梁娃身边使劲的哭着,红玉和顺子劝她,怕她把身体哭坏了,可她就是止不住。
有很多心愿未了的花蝴蝶已经断了气,眼睛瞪得大大的,大半辈子的恩怨情仇一如那天上的云团,全在两潭暮气沉沉的秋水里轻轻浮动。
梅花咬着牙扶着软得象面团一样的叶莲在花蝴蝶身边跪下,眼巴巴看着她将梁娃的手放在红玉的手上,然后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这座曾让无数村民眼红,如今成了一片废墟的院落,又指了指他说:“你,你的……”
当花蝴蝶那烧得没了一丝皮肉的胳膊像火柴棒子掉在地上时,这世上的一切悲悲喜喜就和她再无关系了。
梁娃这才喃喃地叫了一声:“奶奶,奶奶你不要扔下我,不要啊奶奶。”
很多事的发生是不给人思考的机会和余地的,就像那突如其来的瘟役,让人躲避不急的龙卷风,还有艳阳天从天而降的暴雨,要么划过夜空的流星。那么急促,那么迅猛,那么势不可挡。
只不过一瞬间,所有好的,不好的顷刻间崩裂,坍塌,成了碎块。带走了爱,也带走了恨,只给还有生气的人留下一心窝子的疼痛和遗憾。
这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不仅夺去了叶远光和花蝴蝶的命,也将叶家昔日的辉煌迅速化为乌有。
当清凉的晚风夹着白头翁的花香再次从山间吹来,然后裹住魂灵的唉叹与曾经的喃喃细语,还有枕边的你侬我侬飘向未知的远方。那个让很多村民艳羡的院落里,从此只剩下几树明黄的腊梅,两丛冷艳的菊花望着天上冰冷如钩的月继续绵延叶远光和花蝴蝶奔放而激烈的风流,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极盛而衰或许是生命存在的一个必然,躲是躲不过的。没有理由,弄不清原因,神秘且古怪,发生的如此突然,毫不给人生还的机会。
一个是响当当的粮站站长,一个是热烈而娇美的大家闺秀,他们奢靡浮华的一生在十里八湾简直是个奇迹。可奇迹又能咋样?人死了,剩下的不过是村里人无知的唏嘘与谈笑,还有那映红了半边天的可怕火光,以及茶余饭后无聊的暇想和猜测。
叶远光和花蝴蝶入土前,作为亲孙子的梁娃为他们披麻戴孝守了三天的灵,这其间马兰始终守在他身边,这让红玉觉得既心疼又难过。
看到他们那么伤心,顺子也只能干着急,他们的痛他是替不了的。
这几天,梅花和俊娃也帮着叶莲叫木匠,叫吹手(鼓乐队),买纸炮,纱帐,设灵堂。曾经的恩怨已被大火给烧光了,如今内心仅存的不过是对梁娃的疼爱和乡亲情份。
叶家的亲戚朋友,两湾的乡亲,友好的,不友好的都来了。大部分人沉浸在这令人促不急防的悲痛中,只有少数和叶家有过节的人是来看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