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觉得这人有些痴傻,见啥学啥,见啥都稀罕,真是要命的很。每天晚上点着煤油灯,老戏本子不离手,活活把她当成了空气。算了不说了,她将被子拉了拉,然后倒头就睡。没多久做了一个梦,梦见打着灯笼正在给梁娃和顺子找媳妇。
这时的俊娃,早已被村里的支书使了黑手,打着计划生育超生的幌子,找人顶了他的教师职位。心知肚明的俊娃没有把拿钱买通支书的人抖出来替自已辩解寻求公正,替自己伸张正义,悄无声息的把这个别人扔来的大石头吞了下去。
离开学校那天,望着教室里好学上进,对知识有无限渴求的学生,望着摆放整齐的桌椅,望着墙上自己亲笔写的激励学生用心学习的标语,望着操场上他和学生一起种下的柏树,杨树,松树,还有鸡冠花,喇叭花,菊花和太阳花,望着上早操时和同学们跑步一起留下的脚印,多少年来堆积在脑海的美好瞬间不禁让他潸然泪下。
他深深的爱着他的学生,爱着光荣而伟大的教育事业,可他不得不在恶势力的无情干涉下走下讲台,离开弥漫着粉笔灰,时不时就能听见读书声的学校,从此再也无权踏进校门。
那一刻,他的心像刀割一样痛,泪水哽在喉咙,使他泣不成声。
他就像个两袖清风的,只为奉献不求回报的父母官,走出校门前只把那张朝夕相处无数载的课桌带了出来作为对过去的深深怀念。
从此,专心在家务农,和清水湾的黄土地较上了劲,房前屋后,山上山下,地里的庄稼种得横是横,竖是竖,满满当当,像给学生批改作业那样一丝不苟。
听到他被革职的消息,村里人都觉得惋惜,因为像他那样尽职尽责的老师学校里根本没有第二个。
村里人每每见到梅花便说,这黑心的支书不遭报应才怪哩,才三个娃就被下放了,分明是借刀杀人嘛。村里哪家不是五六个,七八个娃,也不见他放个屁,他这分明是诚心针对丁家嘛。可你们丁家是个老好人,十里八湾谁不知道,这种黑白不分的人还有脸当支书,白顶着乌纱帽欺负咱老百姓呢。
听到这话,觉得冤屈的梅花也不知道说啥好。心想,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即便没人敢站出来为俊娃讨回公道,有他们这番话也值了。
村里人还说,那支书一直认为梁娃是她和俊娃偷偷生下来藏在别人家,后来等计划生育的风声小了就又把他抱了回来。除了梁娃之外,不知还在啥地方藏着娃哩。
这话无论哪个人听了都觉得可笑,梅花自然也是一样。心暗支书的脑子该不会是猪脑子吧,别人想不到的事情他却想到了,别人能看明白的事情他却看不明白,这样的人拿着国家的钱白吃白喝,可从来不见为村里人办件好事。村里人缺吃少穿,日子这么难过,他眼睛瞎了也看不见。
俊娃刚从学校回来那半年里,每次一听别人替他喊冤,梅花的心就像针扎了一样痛,可渐渐的,人们再提那件事时,她只是淡为一笑,再没啥反应了。
为了证明不靠教书也能养家糊口,俊娃便狠下心,一年四季早出晚归,忙着种忙着收,着实受了别人无法受的苦。
如今他渐渐老了,可村里头成了气候的娃从省城回来探望家人,见了他,毕恭毕敬的掏上一根好烟,微笑着,彬彬有礼的叫他一声“先生”。严师出高徒啊,就因为小时候受到他的严厉管教,今天才能出人头地,风风光光。
所以看到他们一个一个那么有出息,得到慰藉,感到骄傲的俊娃也就释然了。心想人生在世,活的不就是个名望吗?离开讲台如许年,桃李已经满天下。老来学生还念着他,这种荣光虽然虚妄得像个没有实用价值的摆设,可村里村外谁又有这样的摆设?所以,这摆设对很多人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对他来说是价值连城的。有了这样响当当的摆设,他也该感到知足了。
如今身体不如当年的他,闲时在家也看书,习字,春节给村里人写对联,红、白喜事去帮个忙做厨子,人家就请他写颂词,写挽联,就因欣赏他的人品和才学。
为了能多挣几个钱养家糊口,他还学会了编背篓,编筢子,做风箱,做家具,做棺材,总之只要他看得见的,他都能学得会,而且做的很好。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跟着他吃苦受罪的梅花,几乎从没跟他红过脸(闹矛盾,吵架)。别看日子过的不咋样,可他很有骨气,不管大事小事几乎很少拉下脸去求人帮忙,光这一点,已经让她稀罕的不得了了。
有时倒在炕头上,偶尔想起那件事,梅花也会带着对村支书的怨恨以及对这个和他过了大半辈子的男人的心疼发几句牢骚,不过也只是偶尔。渐渐的,她也懒的去提那件事了。
上小学的时候,有人见了红玉就叫她“丁大碗”意思是就因为她的出生,俊娃才被支书下放。那时红玉不明白那人的意思,等长大了,听娘说起,难免会感到难过。
爹被下放的事情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她也不太清楚。有一回认真的问过娘,她说,你爹的确喜欢女娃娃,你上面还有个哥,名叫健康,是你爹给取的名字。生出来的时候,就狠下心让你姑父抱去给了在医院里生产的女人。那时,她一心想要个儿,结果却生了个女子娃。
听得糊里糊涂的红玉就说,娘,那说来说去,还是我把爹的铁饭碗给踢了是不是。
梅花便笑着说,你咋能那样想呢,村里人爱咋说咋说,你不要理他们就行了。
红玉也没再多问,从此以后,心里就生了个解不开的疙瘩。
这些事情不想还好,一旦想起来,总让人感到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