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皱着鼻子说:“做你的黄粱梦去,就算我是捡来的,就算嫁个有钱有势的婆家你也别想粘我一丁点光。”
她刚说完,顺子就摊开双手,唉声叹气的说:“娘,你看看,这么多年养活了一个白狼。早知道当初生出来就把你扔到尿罐(尿桶)里去了,还能白白花力气把你养活到现在。”
梅花把下好的面(煮面)端来放在桌子上说:“你俩咋回事啊?一见面就盯梭(吵嘴)活像爱掐仗(互相掐)的公鸡一样。行了,说不到一块就离远点,别在这里烦人。”
这时,梁娃从桃花湾回来了,全身湿漉漉的,裤子和脚上全是泥巴。
心疼透了的梅花又像刚才对待顺子那样,又是倒水,又是给他找干净衣裳,完全看不出偏着谁向着谁。
吃过饭,已经八点多了,有些累的梁娃才脱下穿了好些时间的衣裳,洗了洗脚就钻到被子里准备睡觉。这阵子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了,不知是学校伙食太差还是缺乏劳动的缘故,今天又从学校一步一步走回来,骨头都快要散了架。
此时,便眯着眼眼,望着被烟薰得黑漆漆的楼顶,乌溜溜的泥巴墙,腐朽的门窗,这一切被柜上的煤油灯昏黄的光照着,古拙而深沉,让他感到无比的踏实。
顺子和娘正在上房里说着话,唔哝唔哝的声音听上去软绵绵的,像蝈蝈的触须在轻轻的挠着耳膜。
红玉不在家,听娘说刚刚才去的桃花湾,这几天不回来,好像是因为订婚的事情。听说男娃会钉称,会门手艺活,闭着眼都能养活一家人。人品好,相貌也好,家境殷实,可她死活不同意,还用上吊来吓唬人。
男方大老远和媒人从王家坪跑来送了订婚的彩礼,几匹上好的布料和绸缎,几样时新的金银首饰,头钗。那娃真真的好,家里就收了,倒不是因为他家的钱,就是图个人好。红平听说人家要来,躲着不露面,实在无奈。就把小时候的黑白照片拿出来给那男娃看。人家说他们这家人没诚心,摆明了拿他们当猴耍,不愿意就直说,为啥劳烦跑了这一趟。娘倾尽了力气给人家说好话,才打发走了,婚就这么订了。
梁娃叹了叹气暗想,这么大的事,为啥不叫我回来一起商量?看样子娘是知道了红玉的心在我身上,怕把我叫回来,事情谈不成,因此先斩后奏,硬是强行给她订了婚,我也就死心了,大概就是这样吧。
然而,他还不算太难过,红玉逃避说明她心里还有我,可这又能咋样呢?这么好的一门亲事,他总不能站出来给搅黄了,毁了她一生的幸福,惹爹娘生气。
他不能那么做,也不会那么做,他欠丁家的已经够多了,看样子他得让红玉对他死了心才行,他不能只替自己着想而坏了大局。
孤苦夫依的他算是个啥呢?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就像春天里的蒲公英,身前身后都是空洞的。丁家能视如已出把他养活成人,供他读书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他还敢有啥奢望呀?红玉是丁家的宝,他哪有资格惦记她。
这么想着,面对着空空的一堵墙,一盏灯竟难受的泪流满面。无依无靠,无亲无故的他,还不如卖给人家的一只狗娃,一只鸡,在这本不属于自己的屋檐下讨口饭吃,留一个活口,苟且偷生已经很幸运了。
顺子和娘说完话来到厢房,见灯亮着就趴到他这一头说:“哥,你还没睡啊?”
梁娃用被子蒙着头,被单早湿了一片,怕他发现了,于是用身子死死地压着,闷闷的嗯了一声。
好生奇怪的顺子一边揪被子一边说:“那你捂着头干啥呀?这又不是冬天难不成你怕冷?哎呀!起来咱俩说说话嘛。”
梁娃死死地抱着被子不放手,嗡声嗡气地说:“你真烦人,我都快睡着了,你非要把我戳醒,赶紧到你那头睡去。”
顺子使劲往被子里挤:“我就不,我要和你睡一头。”
梁娃被他挤来挤去弄得难受,于是就笑出声来:“哎呀!你到底要干啥嘛?你,你。呵呵!哎呀!你出一趟远门咋变成这流氓了,你。”
终于挤进被窝的顺子搂住他的腰说:“我就是流氓咋了?好久没见了我想你嘛。哎哟!哥你咋像妖婆子一样拧人哩?是不是跟马兰学的?”
梅花正在院子里找扫把听到闹腾声就说:“顺子你啥怂做啥哩?你哥困了,你不要闹让他好好歇着吧,要耍明天再耍。”
厢房里立马安静下来,她这才进屋掩上门对俊娃说:“你看这两个娃,好长时间没见面,一见面就打打闹闹的,嘿嘿!”
俊娃正在看用灰色麻绳拧在一起的老戏本子,看得入了神,脸上挂着微笑,嘴里哼哼唧唧地完全没有听到她说了啥。
梅花坐在炕上用脚趾头戳了戳他的腿说:“有啥好看的,看把你高兴的,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俊娃这才把发黄的老戏本子翻了几页说:“嗯,你说啥?”他是个戏迷,但凡镇上,要么学校戏楼里唱戏,他宁可不吃饭,不睡觉都要挤到人群里站着看。唱戏的啥时候不唱完,他就站在人伙里不挪脚。时间久了,《穆桂英挂帅》,《三娘教子》,《红灯记》,《拾玉镯》不看戏词也能从头唱到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