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青草悄悄的从栋栋的坟头钻了出来,睁大那双好奇的眼睛一边生长一边看着这个夫春暖花开的世界。
三月三日这天,因为一时冲动的栋栋和张妮在石头崖子下那个山洞里播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了。
等这一天已经等的有点麻木的张妮躺在那堆干巴巴的橡树叶上,瞅着栋栋的坟墓,抱着身上全是血的娃,汗水和激动的眼泪混合在了一起。脸上的微笑因为疼痛显得那么僵硬,那么扭曲。
这个叫叶梁的男娃娃刚一出世,清水湾的人就开始揣测和议论了。这个说,没结婚就生娃真是不要脸。于是就有人随声附和,是啊,也不知道这娃他爹是谁,有可能啊,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听到这话,张家的人都感到很不光彩,可又能咋样了,娃是无辜的,总不能把他掐死吧?
有人说,张妮这娃长得风骚,弄一个出来算个啥。有人就会说,看你那嘴长的,人家愿意弄几个是人家的事情,你管人家干啥。
人们干活的时候说,不干活的时候坐在镢头把上也说。在打谷场上,要么路上碰见的时候扎堆说,回到家两口子睡在炕头上还说。
从肚子鼓起来那天起,张妮就对这伤人的话习以为常了,只要他们不嫌累爱咋说咋说。已为人母的她照样梳着弯弯的,薄薄的一层刘海,桃红色的头绳扎两根乌黑麻花辫子,该干活的时候干活,该上街的时候上街,该出就出,该进就进,行动自如,谁愿意说啥就说啥,她不会受她们的影响和约束。那样子像极了她娘年轻的时候。
那天,盛开的梨花落了一地,张妮提着几样干果,大着肚子偷偷跑到栋栋坟前祭拜的时候,梅花在树林子里拾柴禾看到了。只见她用印着蝴喋的白手帕擦着红肿的眼睛说,娃快出生了,你要保佑我们母子平安。
那一刻,百感交集的梅花泪如雨下,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时间是最好的止痛药,曾经的伤痛都成了火柴熄灭后腾起的青烟,成了清晨朦胧的薄雾,成了蓝天上淡淡的云彩。这时候,早已经麻木了,没有感觉了,无论用手怎么掐那道疤都不觉得疼。
两年后的三月三,也就是叶梁三岁这一天,十八岁的梅花和俊娃结婚了。这难道是巧合吗?梅花觉得很奇怪,可算命先生说这天是个好日子。人一辈子马马虎虎的,算命先生说好她虽然不相信,可还是选定了这个时间。
大婚前一天的傍晚,暮色从山后直愣愣地照到对面的山顶上,微风夹着淡淡的,迎春花的香味儿吹在梅花的身上,有点凉凉的。她屈膝跪在栋栋的坟前鼻子里酸酸的:“栋栋哥,你还好吗?明天我就要结婚了,就要离开这里到清水湾过日子去了。他是你的同学俊娃,你知道的,他人很好,求你保佑我行吗?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就像信上说得那样,要是有来生,让我们再在一起,让我做你的媳妇,你说好不好?好不好?……”她的眼泪一滴滴掉在了坟前的泥土里,一会工夫就不见了。
风在她身边刮着,卷着去年的干枯的橡树叶子打着旋涡,曾听老一辈说,这种情况算是逝者的魂灵收到了信息,在对祭祀的人作回应。
梅花哭着用袖头子擦擦眼泪说:“栋栋哥,谢谢你!空闲时间我会来这里看你的。”说着埋下头摆完祭品,双手合十作了个揖,然后就往回走,娘正到处找她呢。
晚上,王翠花红着眼眼坐在炕沿上抓着她的手说:“梅花,以后就是人家的人了,可要孝顺公公婆婆,安安分分过日子啊。娘到白家几十年了也没个啥积蓄,唯独这只镯子是我出嫁的时候你外婆让金匠打的,娘一直没舍得戴,现在就给你吧。”然后把镯子套在她的胳膊上。
梅花死活不肯要,又将它取下来戴在了她的胳膊上:“娘,这个我不能要。这是个惦念,你留着吧。”
有点不高兴的王翠花瞅着她说:“听话,戴着给我和你爹长脸哩,别过去了丁家说咱家是个穷光蛋,快戴上。”
梅花笑着说:“娘,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圆滑世故了?你放心好了,俊娃家的人不是你说的那样,他们才不会笑话我哩。”
王翠花坚持说:“不会笑话是假的,让你戴你就戴上,明天村里人看见了你也显得风光。”
梅花见拗不过她,只好把镯子戴上。
这一夜,王翠花睡在她旁边一直唠叨个不停,似乎再也见不着面了一样,要在一夜之间把想说的话都说完。
三月三这天早晨,梅花还在混沌沌的梦里,王翠花就起来和面了。
火炉里用麦草杆生着一炉火,烧得噼啪噼啪响着,她手脚麻利地擀着面团子,准备烙锅盔。笼里的老母鸡咕咕咕的叫个不停,使尽力气下出来的蛋,也被她从窝里掏出来放到锅里煮了。
吃完饭,村里的小媳妇,大姐,大娘,老婆子正在帮梅花梳出嫁头,远远地锣鼓声已传来了。
小孩子露着小屁股站在院子里高兴地拍着小手,那鞭炮声让他们觉得像是又在过新年一样。前来送亲的小姐妹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惹得村子里的光棍们眼巴巴,傻愣愣地瞅着,就是进不了自己的炕窝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