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一院子的蜡烛渐渐的燃完了,原本亮堂堂的院子一下子变得暗沉沉的,如果不是门两边的灯笼照着,简直就是漆黑一团。
梅花吃了两小碗元宵,然后来到屋檐下,剥了两个炮,把炮药规整到一起,然后到灶房夹了颗炭火扔在炮药上,只听哧溜溜一声,闪着火光的烟火瞬间就烧尽了,只有那一片被火焰熏得灰白的地面散发着一股呛人的硝烟味。
叶家屋檐下就挂了四个大红灯笼,因此,整个院子都红彤彤的。披着翠绿色兔毛长袍的花蝴蝶一如那画上的贵妃娘娘,身子微倾的依着门楣,一只手托着脸,一只手横在小腹上方,呆望着院子里正在绽放的红梅。
看到她,梅花就想多瞄两眼,总觉得已经上了年纪的她总是那么耐看。无论是眉眼,唇齿,还是那张巴掌大的脸蛋,都像是有分寸以的,不多不少,长得刚刚好。
这时,手里拿着烟的叶远光从屋里走出来站在她身后,过了一会才说:“这村里的元宵夜就是和镇上不一样啊,看上去静静的,可就是有人气儿。哎,蝴蝶你想啥呢?外面冷,走回去吃元宵吧,你不是年年都盼着这一天嘛。”
花蝴蝶深深叹了口气说:“可今年这个元宵节,我咋就没一点心情吃无宵呢?你看那颗星子多亮啊!亮的就像是抹了菜油一样。”
叶远光知道她又在想着栋栋,于是就说:“好了,回屋吧。你喜爱那颗星子呀?我要是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一定会把它摘下来给你,你信不?”
花蝴蝶一下子拥入他的怀里,吸了吸鼻子说:“我信,我真的信。就算你能把它摘下来我也不要,再好的东西迟早有一天会从身边溜走的是不是?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要。”说着就转身往屋里走。
叶远光只好跟进去闭上门。
村里人的院子都点的是小蜡烛,而他们家院里点的全是大蜡烛,所以,梅花家的院里已经没了烛光,而他家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昨天,花蝴蝶和叶远光去了一趟周长生家,说是月兰的肚子有了动静,好像有两三个月了。两个老人都很高兴,唯独长生态度怪异,月兰倒是很高兴,可似也有心事藏在心里。
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远光的神情与一举一动也有些怪怪的,花蝴蝶也不知道咋回事,总觉得这三个人之间发生了啥事情,可一时又说不清楚,问又有办法问,所以只能闷在心里。
一直站在屋檐下瞄着他们的梅花见叶远光关了门,这才跺了跺冰冷的脚,正要进屋去,王翠花端着洗脸盆出来泼水,一不留神差点泼在了她的身上。
还好梅花躲的快,要不然,在这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她可不要冻惨了。
王翠花泼了水看着她说:“外面黑咕隆咚的,你站在这干啥呢?闷怂(笨蛋)娃不会回去坐炕上去啊。”
听到这话,才感觉到冷的梅花一下子跳进屋里说:“娘,还有没元宵?我还想吃一碗。”
正坐在火盆边抽烟的白志钢说:“你娘早都把锅洗了,要吃明天再让她给你煮。明天就要开学了,老师布置的作业做完了没有?”
梅花在板凳上坐下,一边搓着手一边说:“爹,我早就做完了,不信我拿给你看。”
白志钢说:“做完了就好,明天自己去报名还是我去给你报名?”
梅花说:“你愿意去就一起去,不愿意去我自己报,随便你。”
这时,王翠花说:“还是让你爹和你一起去吧,反正闲着也没啥事,到学校走走也好。这年过的,哎呀!把人都过傻了。”
白志钢说:“也是啊,除了吃吃喝喝,还真是没啥意思。那行,明天爹和你一块去学校。”
梅花说:“好,时候不早了,那我去睡了。爹,娘你们也早点歇着吧。”然后就草草洗了脚和洗回厢房去了。
叶远光家的灯火已然还亮着,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他们两口子的说话声。只不过就像回音一样虚飘飘的,一如那纤细的蚕丝风吹即断。
梅花头枕在藏青子底子的绣花枕头上,望着被叶家的灯火映得发红的窗户,心里有那么一丝牵念在无限的延伸,延伸,一直延伸到梦境的深处去了。
第二天清晨,爹娘还在睡觉,梅花就已经起来洗了脸。把要交给老师检查的做业装在娘一针一线给她缝的书包里,然后才轻轻推在上房的门说:“爹,你起来了没有?我先烤两个馍咱们吃了就走。”
刚刚睁开眼睛的白志钢咳嗽了两声说:“好,我马上起来。壶里还有热水没有?没有赶紧烧去。”
这时,早就醒了的王翠花说:“壶里有热水呢,昨晚上就烧好的,你尽管用。”
白志钢嗯了一声,然后就起身穿衣。
叶远光和花蝴蝶还在睡梦里,那梦像一条透着光亮的通道一直牵引着他们往更深的地方去。
梅花跟着爹往学校走的时候,村里的娃也都起来的,前面的,后面的,跟了一长串。叽叽喳喳的,简直嘈杂的要命。本来还在炕上睡觉的人,听到他们的欢笑声,就睡不着了。陆续起来清扫院里的炮皮子,呲啦呲啦的声音听上去那么亲切舒服。
十点多的时候,王翠花已经把饭做好,等着梅花放学回来吃。花蝴蝶和叶远光才刚刚醒来,洗过脸,大箱小箱提了几样贵重东西,然后锁上门,开着车就往镇上走。
站在院里的王翠花拿着扫帚眼巴巴看着他们离去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吵过闹过,可毕竟是过去的事情。如今想起来,竟觉得很不该。人生苦短,一辈子能有个让人惦念的人是件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