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子沟周边的雪山高约万仞,山上的松林莽莽苍苍,绵延无边。站在通往坟地的小路上抬起手掌打眼去,一座座大山犹如重叠在一起的,参差不齐的书页,狂风掠过,似乎能听见呼啦啦的响动。
梅花眯着眼睛瞅着犹如白银铸成的雪山,不禁心潮澎湃。从不曾像今天这样站在闪着银光的雪山上举目远望的她,心想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太惊人了,肆意的雕塑,竟给人们奉献出这么壮观,秀丽的景致,但却丝毫不做作,不僵硬,美的那么大气,那么有胸怀,真是让人好生敬畏。
路上的雪已经淹没了小腿,梅花好不容易爬上陡峭的斜坡,一不留神就又滑下来回到了原点。她坐在棉花一样柔软的雪地上喘了会气,然后继续往上爬。
刚刚走到山脚下的张妮远远的望着她,竟不敢再往上走了。同样是来看望栋栋,可不知咋回事,她总觉得自己比她更加名不正言不顺。
被厚厚的积雪掩埋了的荒草和荆棘只露出一丁点末梢,梅花的棉裤和棉鞋都被划破了,棉花从里面露出来,看上去特别难看,可她顾不了那么多,只想尽快走到坟前。
汗水从额头流下来,风一吹冰凉冰凉的,那感觉真是奇怪极了。
好不容易走到坟前,一屁股坐在雪地里休息的时候,依稀听见有人正在往坟地走来,可密密麻麻树木挡住了视线,梅花一时看不清楚。心想,可能是松鼠在雪地里打橡籽吃,山高路远,天寒地冻,谁闲着没事会到这里来啊。
远光叔和蝴蝶婶都没在家,可这脚印究竟是谁下的呢?难道是俊娃?不,不会是他。要真是他,他会说的。莫非是打猎的人?村里又没人打猎,谁会不嫌路远跑到这里来呢?
一阵胡思乱想之后,梅花就有些害怕,于是蹲在坟前好不容易用洋火(火柴)把插在雪里的香点燃了,掏出供品一行一行摆完,然后手忙脚乱的烧着纸。
她没有道士的本领,不会当着死人的面念叨心里的话,于是只默默的在内心说,栋栋哥哥,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吗?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你在那边一定要开开心心,高高兴兴的过个年啊。我来这里的次数很少,可我一直记挂着你呢。你送我的围巾我一直没舍得戴,昨天出门戴了一回觉得真是好东西,软软的,暖暖的,很热乎。今天我又把它戴来给你,栋栋哥哥你觉得好看不?要是好看我就一直戴到开春好不好?
远光叔和蝴蝶婶都很好,你不用操心。别看他们不常来这里看你,可那个灵堂一直设在上房中间的柜上。蝴蝶婶在家的时候,每次吃饭都要先给你舀一碗放着,香火从不间断,可见她有多疼你。
远光叔虽然不常在家,可一回来就站在你的相片前看上好久。有时还把你穿过的那双丝绸缎面的绣花鞋抱在怀里在院里自言自语。
他们是那么心疼你,你可一定要保佑他们平平安安的啊?
好了,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要是还有啥心愿,晚上托梦给我行不行?只要我能办得到就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终于爬上来的张妮躲在大树后面,给冻红的双手上哈着气。见她蹲在那里半天没有动静,就有点着急。
这时,梅花把纸烧完了,就直起身子拍了拍棉裤上的雪,然后把那个装东西的布袋夹在胳肘窝里,瞅着那个被大雪掩盖着,只能看到墓门面上几块青砖的坟墓,深深的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往回走。
等她走到半山腰时,张妮才从树后溜出来,蹲在她刚才蹲过的地方,做着和她同样的事。
已经很大的肚子把棉袄撑得高高的,看上去既臃肿又笨拙。张妮边烧纸边说:“栋栋,我来看你了。你想我吗?我很想你。要是没有肚子里这个娃,我们今生可能再无瓜葛了,可我偏偏有了你的娃。你看,已经快六个月了,有时还会踢我呢。不知你喜欢男娃还是女娃?听村里的老人说,经常踢肚子的娃一定是个男娃,要是生下来是个带把的你稀罕不?说心里话,因为咱俩的事,我差点上了吊,可有了这个娃后,我才鼓起勇气活到这个时候。等这个娃生出来,我就到地下去找你行不?”
她刚说到这里,一阵狂风突然从树林里吹来,真把那雪花吹了她一身。烧过的纸灰像灰色的蝴蝶在坟前四处飞扬,燃得正旺的纸一下子被风给吹灭了。
她顾不上拍身上的雪沫子,又点了一根洋火把吹飞的纸捡回来点着,然后又惊又喜:“栋栋,你是不是听见我说的话了?嘿嘿!你听见了就好。你知道不?为了让咱的娃长的白白胖胖,我一天要吃上好几顿饭呢。爹和娘总是骂我,说再这样下去就把家给吃穷了,可我管不了那些。为了给你生个让人稀罕的娃,被他们骂一骂又怕啥呀。”
呼呼的狂风吹的了一会,就渐渐平息了。飞来飞去的纸灰终于落在了雪地上,这里一片,那里一点,看上去特别肮脏。
纸烧完后,张妮把包在头上的红头巾取下来重新戴上,这才拍拍身上的雪说:“栋栋,我那就先回去了。吃了下午饭我还要给咱的娃做衣裳呢,鞋子已经做了七八双了,裤子和衫子也有好几件了,可我嫌太少。一岁穿的衣衫足够了,可我想把两岁,三岁,四岁,五岁和以后的衣裳全都做,做好。”说这些话的时候,眼泪已经从眼窝里涌了出来,像两条小河在脸上流淌。
她还想说些什么,可已经泣不成声,于是就双手扶着肚子逃离了坟地。跑了几步又顿住脚回头望了望,然后才放慢脚步小心的往山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