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梅花才慢慢睁开眼睛,然后小声说:“栋栋哥哥有娃了,栋栋哥哥有娃了。嘿嘿,嘿嘿嘿!”
她一笑,一脸惊吓的俊娃就糊涂了:“你笑啥哩嘛?你咋还有心情笑呢?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此时的清水河两岸,到处都是金黄色与粉紫色的野菊花,虽然很多树木的叶子都已枯黄,大片大片的野草与灌木已然变的萎缩,衰败,但是唯独剩下小菊花作装点的田野上,却让人领略到另一种与盛夏截然不同的美。
这美是那么有深度,有质感,有韵味,就像成熟女人身上的灰褐色衣衫,不艳丽,不花哨,不张扬,质朴而与众不同,平凡而又不失高贵。
只有不肤浅,有内涵,气质出众的女人才能把这种衣衫穿出别人穿不出的感觉。而这看似皱纹满面,两鬓斑白的秋就是这一样一个让人敬畏的女人。
那黄紫相间的野菊花就像她一针一线绣在衣领上的特别点缀,暗淡中的一抹亮色,升华成一种壮丽的境界,恰到好处却也匠心独具。
望着那一簇簇如彩霞四处蔓延的野菊花,梅花就慢慢的站起来,然后伸出胳膊朝那汹涌澎湃的花海跑上过去。
这一刻的她就像那完全没有人约束的小鸟,远离了禁锢着她的藩篱,跑着,跳着,大声欢呼着,压抑许久的本性全部释放出来,暴露在俊娃面前。
俊娃靠在那块巨大光滑的石头上,用一种男性的眼光欣赏着她,捕捉着她自由飞翔的弧度,内心深处除了高兴,还有深深的疑惑。
女子娃天生喜欢鲜花,于是俊娃就追上去,采了许多菊花,编成花环戴在她的头上和胳膊上。渐渐升起的太阳照在她身上,俨然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女子,美的孤寂,美的冰冷,美的沉静却又难以把控。
洁白的霜花像是惩罚罪犯的桎梏,像是对生命的残酷考验,又像是停止了呼吸的戏子脸上那凝固的脂粉。冰冷中散了着一股让人迷茫的馨香。
他们在这清水河边的花海里奔跑着,追逐着,清脆悦耳的笑声交织在一起,融入彼此的内心,痴缠在一起,成了一种永恒的奠基与未来的基调。
给梅花这个低年级学生辅导功课,对于俊娃来说,就像1+1=2一样简单。不管是语文还是数学,他都能用非常轻松有趣的方式讲出来让她听明白。
通过这一次交流,梅花越发喜欢他了。写完所有作业,坐下来抓石子(小时候常玩的石子游戏)的时候,她耍着耍着就呆呆的看着他,后来,自已竟被自己的失态弄的面红耳赤。
这天午饭前,他们从清水河边回去,各自的内心都起了一点小波澜,于是以后再见面时,就显得非常紧张和拘谨。
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他们步入萧索,寒冷的冬天。隔三差五的碰面,被这大雪纷飞的季节深深的刻印在冰天雪地里,成了一种谁也无法忘却的,难以磨灭的见证。
闪着银光的雪片子就像云朵上的小天使玩耍时,不慎撞倒了大梨树,花瓣一片一片落下来,铺天盖地,遮住了凡间一切的丑陋与肮脏,放眼望去全是素净。
梅花喜欢下雪,雪是上天馈赠于凡人的一件厚礼。这时候,可以不用上山放牛,不用找猪草,不用拾柴禾。下了课之后就能与同学们在操场上堆雪人,打雪仗。出了太阳之后,雪水在屋檐的瓦片上凝成冰轱辘,就可以掰下来当冰棍吃。
俊娃只有周五放学才能从镇上回来,他们约好了周六在清水河边玩耍。
这时候的清水河畔,冰封千里,静寂无声。山石与树木就像裹了一层厚厚的面团子,要么棉花,白胖白胖的。大点的野兽都钻进洞里睡大觉去了,只有松鼠,兔子和黄鼠狼隅尔会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平时专门吃苞谷的野鸡少了。小麻雀倒是多的很。
梅花用小布袋装上一些核桃,洋芋,红薯,还有鸡蛋偷偷出门的时候,暗地里留意她很久的王翠花就会突然站在背后问:“大冷天的,你又要去哪里呀?再胡跑就别回来吃饭。”
头也不回的梅花边往外走边说:“不吃就不吃,反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做的饭也就那样,一点都不好吃。”
气极了的王翠花拿着扫帚说:“嘿!越大越会顶嘴了,不好吃你从小到大一直吃到这时候?你把吃的饭还给我。”
一心想着去见俊娃的梅花一路小跑着说:“我不还,我就不还你能把我咋样?”
等王翠花追到院门口时,她早就跑的不见了人影。
俊娃家的家教虽严,可相比于梅花家,爹娘并没有把他管的那么紧,因为本身就是个听话的人,帮家里做完家务,做完老师布置的所有作业之后,他才会用剩下的时间玩耍,因此,爹娘并不怎么管教他。
那只破铁盆子扔在柴棚里好长时间了,边上缺了个口,勉强可以盛一盆底水。俊娃把它从柴摞子底下翻出来,然后拿上镰刀和洋火(火柴),给衣裳布袋装上两把干苞谷和黄豆,说一声:“娘,我出去耍了。”然后就往石头崖子下走。
娘瞅着他好生奇怪:“这娃是咋回事呀?这下半年一直往沟外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啥?哎,要不我悄悄跟在后面看看去?”
俊娃爹说:“哎呀!他去让他去嘛,你就放心好了,咱的娃我清楚,不会惹事事的。”
她只好站在门口,只顾瞅着他远去的脊背望。
俊娃来到石头崖子下,先把火生好,然后给铁盆子里盛上水,用三块石头支起来加火烧。
水冒气的时候,梅花喘着气来了,脸冻得红红的,像个熟透的苹果分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