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场上的天空黑雾笼罩,死灵之气肆无忌惮地涌出来,又退潮般的缩回,仿佛有生命在蠕动似的。从天上看,只觉得地面上破开了一个大口子,阴测测地冒出骇人的巨大旋涡。
原来死灵之气并不是毫无忌惮,而是那巨大的旋涡时不时就会吸进周围的死灵之气,它们争先恐后地逃出来,最后却仍旧被强劲的吸力给卷进旋涡中。
而在那旋涡里,有一团颜色黝黑的黑气孕育,它有一些肿胀圆乎,隐隐可见粗略的人形。那黑气的头部微微朝东边的太阳一抬,下一瞬便又再次猛吸了一遍死灵之气。
“呼呜——”
仿佛有狂风席卷而过,又仿佛死灵之气不小心发出的哀嚎,不管它们如何挣扎,也依然被扯进那旋涡里,使得那黑气更清晰了一些。
“不愧巫者暮砧啊,即使死了也如此强大吗?”
乔遇身骑一匹纯黑的战马,其颜如玉,其华灼灼,一袭青衣衬得他更加文静而温柔,唯桑缩成一团趴在他的头上睡着,倒也安稳。
乔遇动作利索地下了马,他认真地环视了一圈比武场的死灵之气,随后径直朝那巨大旋涡走去。
正好这时旋涡又来了一次吸气,乔遇周身的死灵之气全被尽数吸入,甚至自己的几缕发丝也轻轻飘扬,但他的身子却仍旧岿然不动,脚步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而缓步走着。
当然唯桑就没这功力了,强大的吸力一把卷住它的猫尾巴,在唯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大半身子悬在空中,它立刻被吓醒,“哇哇”叫着揪住乔遇的衣衫,差点没扯破了。
乔遇温润的双眸微微向上移动了一下,他抬起手按在唯桑的腋下动作轻柔地将它抬起,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在怀里,手里不停安抚地抚摸着它的脊背。
唯桑是个粗线条的,没了生命危险后就到处打量着周围,猫爪子还好奇地碰了碰一串死灵之气,正想抓过来玩的时候,那旋涡便又一次发力,差点把桑唯的爪子给吸断了。
“喵!这是什么鬼东西啊!”唯桑这下老实了,它连忙把自己蜷成一团使劲往乔遇的怀里钻。
乔遇也配合它收紧了双臂,笑弯了一双宁静致远的眼:“我们这次是来帮暮砧的,准确的说,是唯桑你来帮。”
“喵?”
“不过唯桑要辛苦一一点,说不定五六天不能吃饭呢。”
唯桑立刻炸起了一身的白毛,它凶狠地龇出自己的利齿:“喵?喵!滚,本喵不帮了!谁爱帮谁去!”
“不行哦,这是太子殿下吩咐的。”乔遇轻柔地捋顺唯桑竖起的白毛,“而且你要明白,殿下给你取的名字,到底是什么含义呢?”
乔遇的眼仿佛聚集了全天下最温柔的笑意:“唯桑,我们其实不只是在帮暮砧,我们也是在帮殿下,在帮千塞啊。”
唯桑不停嚅嗫着自己的嘴,旋涡一次次吸弯了它柔软的毛发,似乎也将它的所有心绪给吸走了。它在心底一遍遍地重复自己的名字,感觉抓到了一些阙迁深埋心底的秘密。
“你说对吗,唯桑?”乔遇再次抚平唯桑的白毛,双眼深深地望进它的眸中。
唯桑沉溺于他的柔和星眸,只发现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平和,它特认真地说:“嗯。”
“呵呵。”乔遇伸手布置了一个青色的结界,结界里满是各类的小鱼菜肴,简直集齐了猫儿中的满汉全席。
唯桑眼睛都瞪直了,它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就听见乔遇声带笑意:“帮人之前,唯桑可是要吃一顿大餐的。”
“喵!喵!喵——”唯桑激动地冲进了那青色结界,扒拉着爪子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小鱼儿,猫尾巴得意洋洋地甩过来甩过去,看来是满意极了。
唯桑在结界里安然无恙,却没发现外边旋涡一下又一下的把周围的死灵之气尽收体内,那黑气愈发浓郁,一个清晰的人形渐渐显出。
乔遇缓缓走进黑气,左手拿了一把匕首划破了自己的右手手腕,他操纵着自己留下的鲜血画了一个连着一个诡异符咒,唇上血色尽失。
画好了符之后,乔遇便静静地在离黑气最近的地方打起坐来,只是手腕依然汩汩地流出鲜血,高大的身形陡然虚弱地被吸入的死灵之气碰晃。
我乔遇从出生到现在,没有杀过除战场外的任何一条人命。但是,那桑,我这次绝对不能把你留下。乔遇轻轻闭上双眼,遮住了眼中逐渐酝酿的冷绝霸厉。
旋涡里隐隐约约传来了恐惧的哀嚎,是每一个经过乔遇的死灵之气发出的,但这次他的嘴角不再温柔,甚至有些冷漠。
“你在做什么?”
这句话就像平地上突然砸起了一个惊雷,在这个安静的比武场上显得突兀响亮。乔遇微微睁开眼,一身狂霸气势瞬间倾放,眼里狠绝冷硬。
来人一身红黑的北芪国服饰,面上带着一张面具,他走进乔遇,跟他一样打起坐来:“我是闵森,乔将军。”
闵森的眼神先是在乔遇身上的青衣上扫过,后又瞥了他流血的手腕一眼,他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话:“你在做什么?”
乔遇盯着闵森看了一会儿,然后渐渐收起自己的气势,缓和成了脸上的安静:“我在用一些小法术,准备集齐暮砧的魂魄。”
他伸手指了指旋涡中的人形黑气,嘴边有着淡淡笑意:“我想,五六天后应该就可以了。”
闵森刚拿下了自己的面具,闻言不由得蹙起一双剑眉,他极为不赞同地看进乔遇的眼里:“生死由命,既然逝者已矣,这种逆天的行事还是停下为妙。”
“不可以。”
“为何?”
“你该看到了,暮砧死后的千塞国如何混乱,不难想象离葉大陆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闵森觉得自己可能会一直记得乔遇此时的表情,原来真的有关心天下疾苦的圣人,眼里全是悲悯和担忧,并不是嘴上随口一说的假话,而是真的再用实际行动履行着。
“你记住,你是闵家的子孙!以后无论在哪,遇妖,杀!遇难,救!遇不平,平!”
“他国也是国,别家也是家,闵家要保护的,是离葉大陆的安危!”
脑海里遥不可及的一段话被闵森记起了。
小时候的闵森很不理解:“别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父亲破天荒地摸了摸他的头:“他们是你的同胞。”
“我的同胞难道不是我的家人吗?”
“我对你说过什么?国是什么?”
“国是家。”
“离葉大陆是什么?”
“也是家。”
“那么你明白了,他们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所以,你要守护好自己的家人。”
“我知道啦。”
闵森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神色复杂地看向乔遇,眼底的情绪澎湃汹涌,嘴角轻轻一扯,只得深深地感慨:“我做不到你这样。”
“怎么会?”乔遇扬起一抹极致温柔的微笑,“我不信呢,北芪闵家怎么会做不到?”
是啊,北芪闵家,世代忠良,闵家人从小就被教导要保家卫国,保护离葉大陆的安危,是几百年来的无数人的正道之魂!一个“闵”字,仿佛心中就有了正义。
闵森明白乔遇的意思,他的嘴角微微撇了一下,手中的面具覆上了脸颊,接着左手运气一圈蓝色法源,轻轻包围住了乔遇一会,便消散不见。
“多谢了。”乔遇的面色显然好上了许多,他的唇终于不再苍白,眼里带着愉悦。
闵森看着他眼中的高兴,眼眸微微一缩,他避开眼站起身,又伏下身朝乔遇鞠了一躬:“你是个值得敬佩的人,乔将军。”
他转身离去了,不再看那足以打碎他心神的一幕,只听见身后乔遇轻轻说了一句:“你们也是的。”
也是?也是?怎么可能?闵森走得越来越快,他的脑子疯狂地记忆起儿时的一幕画面。
一座深山之中,熊熊大火吞噬了山中的农舍,数以百计的百姓推搡逃命,哀嚎漫天,烈火肆意。而闵森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大力的推开他,转身去抱走了身旁的农家小孩。
“嘭轰——”
所在的农舍瞬间倾塌,两柱房梁死死地压在闵森的身上,烈火烧灼着他的脸,背上被火烧烫出一腾的滚烫热气,发出烧焦的“咯嗞”声和焦味。
闵森的眼一点点地暗淡下来,他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似乎忘却了这烈火的疼痛,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扒开身上的房梁,艰难地从废墟里爬出来。
那时候,闵森心如死灰,他的父亲救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却将亲生儿子亲手推进了火场地狱,什么正义?什么保护?什么家人?他能接受父亲不救自己,但,一个能将自己的儿子推进火场的人,有什么脸面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漂亮话!
“所以,你要守护好自己的家人。”
“我知道啦。”
闵森眼睛暗沉沉的,他沉默了一会道:“可为什么,非得我去保护?什么家人?什么同胞?都是一群废物而已。”
身边的死灵之气又被旋涡给吸走了,闵森的发也随着飞扬而起,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具,掩藏住不屑上撇的冷漠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