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怜居里一片狼藉,拾色和几个粉衣侍女一起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一个正红色的虚弱身影,那女子费力地坐到主位上,身子却仍旧是无力地蜷起来。
太子府里唯一能穿正红衣服的女子必是太子妃犹忘殷无疑。
“小姐,怎么了?喝点茶吧?”拾色问得轻声细语,她端起一杯茶悄悄递过去,动作轻的好似担心会惊扰到什么易碎的瓷器一样。
犹忘殷明艳张扬的脸上深深透出一种颓丧的心痛,那双明亮的眸子好像也没有了焦距,空洞洞的一片,连人影也不太能反映的出。
她失神地靠在案桌旁,神色怔愣呆滞,只是恍恍惚惚地将头低下,她记得刚刚有什么声音来着,哦,是自己将留言球摔碎了,那些伤人的话也听不见了。
犹忘殷一点点扯开嘴角,似乎想要笑一下,但还没弯起一点弧度,唇瓣就倏然掉下。她伸出手朝地上摸了摸,可她的手离地面还差得远,所以什么也没碰到。
“我……我弄碎了……”犹忘殷茫然无措地抬起头,沙哑至极的嗓音带出哽咽的哭腔,“那是……他送的……他送我的……”
她这样一抬头,泪水就突然决堤而出,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几道水痕。犹忘殷哭得几乎要溃不成军,可她却仍将哭声压抑到几不可闻的地步。
或许她已经习惯了这样哭泣,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蜷缩在床上,拿被褥死死盖住自己的周围,然后独自一人低低地哭泣,不敢让人知道自己的悲伤脆弱。
这是一个虚掩着的倔强,犹忘殷这三年哭过许多次,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当众哭过。脆弱暴露在别人的眼中,悲伤也被别人看到,可那又怎么样?会有人来安慰你吗?
犹忘殷捂住脸渐渐止息了哭声,她默默无言了一会儿,最后放下双手,一张俏脸上微留泪渍,眼眸上的睫毛因濡湿而连结在一起。
她用手抵着案桌晃悠悠地从座位上跌下,随后空出一只手在地面上四处摸索,在哪里?在哪里?哪怕是碎渣,也应该要找到的。这是他送的……这是他送的啊!
百色一见连忙冲到韶忘殷的身边,死死地按住她的手,口中安抚道:“小姐,小姐!我帮你,百色帮你找!小姐等着,百色会找的很快的。”
可百色这样突然闯进来,离犹忘殷很近的拾色便被波及到,她拿着茶杯的手猝不及防地一松,茶杯一下就摔在地上了。
“啪——”
瓷器破碎的声音异常刺耳,那声音与留言球碎掉的声音重合在一起,简直能洞穿犹忘殷的心房,她的眼瞪的大大的,浑身不住地颤抖。
“它碎了……它怎么又碎了?”
犹忘殷将手挣脱出来,百色和拾色两个以为她仍要伸手寻找留言球,便齐齐想要止住她的动作,可在看了她之后的举动,却深深地无言住。
犹忘殷紧紧地闭上双眼,双手忏悔般的合在胸前:“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把它摔碎的,可是他说得我好难过,我不想听……不,不是,原谅我,请你原谅我,我两年没见过他了,留言球里有他的声音,我终于又听见他说话了……可是我弄碎了,我,我居然……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悔恨交加地垂下了头,说到最后,眼里又涌出了泪水,糊了她张扬的脸,暗了她明亮的眸。
与这里的风雪交加气氛相反的,是阙仟的书房。百色跑来乐莅宫时,太子府就到了新的来访者,而这个来访者不是别人,他正是昨日刚返朝的护国大将军乔遇。
乔遇仍然身着一袭青衣,周身气场安和文静,他的一双眼很温柔,有一种很能迷惑人的书卷气质,谁又能想到他是有着千塞之狼称号的威猛将军呢?
书房里,阙仟正抓狂地处理着满桌子的奏折,这一堆堆叠起的奏折似乎高得像泰山一样遥不可及,简直是要逼死阙仟这个小懒喵!
乔遇来时看到这数量不少的奏折,下意识地观察了一下阙仟的表情,果不其然看见一张生无可恋的脸。他忍不住轻轻弯起嘴角,双眸染上笑意。
他轻声问着:“内阁大学士怎么不帮殿下批批?”
“你说犹砺寒那只老狐狸?哼,这家伙和她女儿一样,尽会折腾孤!”
“只是要锻炼锻炼殿下吧。”
乔遇的嘴微微抿着,他看了阙仟一眼,随后用轻到不行的柔和话语道:“我有一些关于暮砧的事,殿下能听听吗?不行的话,我可以跟其他人谈谈。”
他注意到阙仟一瞬间僵硬的身躯,不免再好心地补上了一句。
“事实上,我有个办法让暮砧复活。”
阙仟“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椅子被他带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向来懒漫的面庞严肃得像是一把紧绷着的弓箭,心中的紧张好似一只正准备发射的箭。
“真……真的?”阙仟心中忐忑不安,唯恐心里蓄势待发的箭连发射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掉在地上了。
“真的,”乔遇不由得加大自己的音量,答得确信而肯定,“我保证,这是真的。”
心中的箭带着万分的惊喜发射出来,阙仟几个月来压抑沉闷的情绪瞬间得到释放,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一双眼尤带着散不去的疲惫,却满满充盈了喜悦。
阙仟带着一种仿若重获新生的畅快语气道:“太好了,太好了!孤还以为……总之谢谢你,乔遇!”
乔遇被他感染得也心情愉悦起来,他扬起的微笑很温暖:“等会再慢慢高兴吧,我先说说这个办法。”
“你说。”
“我回澧都时,发现举行武林大会的地方有着很浓的死灵之气,甚至还在不断地扩大势力范围,看来殿下并没有处理这件事,我知道这是因为暮砧的缘故。”
乔遇身上清浅的朽咦草香被轻轻地传播着,阙仟微微闭眼闻了一下。
“不过也幸好殿下没有处理它,我之前在异地作战时有了解到一些奇异的招魂方法,正是需要如此强大的死灵之气。实际上,强大的死灵之气生前必是一方强者,甚至有可能是上神转世,遇到这样麻烦的魂魄,地府也是需要谨慎收取的。”
乔遇缓缓笑起来:“死灵之气只需要一些小法术就可以招来死者魂魄,当然这小法术会用的人不多,及倚族倒是知道不少。因为这样的死者魂魄一定要放在及倚族人身上才可以复活。”
他脑海中隐约想起芙颐对自己说的一句话:“哥,我们及倚族就剩三个人了,那桑小姐是我们的主子。”
“及倚族的话,”阙仟疏疏懒懒地盯着乔遇的眸,“不是只剩下三个人了吗?”
“是的,及倚族以阴险狡诈,狠毒残忍闻名,他们为世人所不容,魂魄已然肮脏缺失,不过却是最适合寄存生魂的了。”
阙仟闻言不由得将乔遇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他眼下的泪痣似乎也随着动了动:“说实话,无论从哪儿看,孤都看不出来你是及倚族人。”
他深深感慨了一下,而瞬双眼凝视着乔遇的眼,很是郑重地问出一句话:“那在三个及倚族中,你……希望是谁?”
“我希望是,那桑。”
“那桑?你和诸楚两个商量好的吗?”阙仟轻嗅这乔遇身上朽咦草的浅香,似乎有什么东西有联系地穿在了一起,早上诸楚来的时候阙仟也闻到过这个味道。
“世子也这样说?”乔遇稍微愣住了一下,随后笑容忽然暖暖地加深起来,“或许是想到一块去了吧,好有默契呢。”
阙仟挑挑眉头没说什么,他拿起一旁的玉笛翻转起来,懒懒开口道:“复活暮砧的事是不是需要些准备?不然你怎么会来找孤?”
“是需要一样东西,”乔遇伸出手指了指用来逗弄猫儿而养的鱼缸,“不知道殿下介不介意我带走你家猫儿一会儿呢?”
“你说唯桑?那家伙也不知道皮到哪里去了,你随意就好。”
“诶,”阙仟神秘兮兮地凑到乔遇附近,眼里满是好奇,“这个那桑到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不待见她啊?”
乔遇先是静默了一会,随后用了一个形象的比喻:“那桑是一个很地地道道的及倚族人,就像黑芝麻汤圆一样,内里其实黑着呢。”
这说的阙仟都有些饿了,他很礼貌地亲自送走了乔遇,在太子府府门内,他可以很清楚地听见府外百姓的说话声以及闻见饭菜的香味。
肚子里感觉更空了,阙仟知道外面的百姓因为什么而聚集在这里,因为小桑叶不在了,不只千塞国就连离葉大陆的妖物都在肆意妄为地祸害人间。
阙仟想着乔遇说的办法,心中的空虚才终于充实起来,他抬头望着天,右手抚上自己的心房:“快点回来吧,小桑叶,快点回来……”
快点回来吧,孤直到现在才认识到,孤需要你,不能没有你……
阙仟抬起的头渐渐低下来,他嘴里不停地呢喃着,右手死死的抓住胸前的衣襟,似乎有一种不能抛舍的执念,还有一种无以伦比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