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都说,阙仟喝茶并不是普通的喝喝,虽然他喜欢将所有茶杯一次性填满,并且完全没有沏茶和品茶的习惯,但那茶杯的摆放却是有讲究的。喝光的空茶杯和装着茶的茶杯就像黑白两棋一样,明明暗暗间促成一盘难分胜负的棋局。
其实阙仟喝茶并不是只是在下棋,他只是习惯于在处理事情的时候,用茶杯代替一下心中的计谋,当做下棋一般地一步一步地观察利弊和未来发展。
诸楚敢肯定,阙仟拦椅上那摆满的茶杯一定在他心中成为了很多想法,在两位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离去后却依然镇定自若,阙仟心中一定在谋划一件大事!
阙仟拿起茶杯指尖沿着边缘缓缓摩挲着,松凉的嗓音淡淡,带着些不可忽视的懒散意味:“你说……孤这么对犹忘殷,一介女流的,会不会太过?”
嗯?会不会太过?诸楚一听立马来了劲,难道阙仟要来个狠的?
“不过就算连你都说过了,孤也是不准备听的。”
“那你问我干嘛?”诸楚闻言一阵无语,可心底却对他们三人的感情纠葛越来越感兴趣,就像有片羽毛不停撩拨着他的心一样。
阙仟自然能看出来诸楚的想法,他望着茶杯的眼深邃起来,最后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一口饮尽:“你知道的,孤喜欢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出来一吐为快。本来还担心你不乐意听,现在嘛,堂堂牵旒南世子诸楚,原来也不过是个爱八卦的小猪。”
爱八卦的小猪!
诸楚开始还心下欢喜,到最后就直接想掀杯走人了,但他熊熊的八卦之心终是生生克制了这个想法,他连忙正襟危坐听着阙仟“一吐为快”。
“犹忘殷你知道吧?内阁大学士的独生女,身份金贵长得也还算过得去,对谁都挺热情和善的,偏偏!偏偏看了孤就跑!”阙仟咬咬牙,又拿起一个茶杯将茶水灌进肚子里。
“她比较喜欢小草,天天跟着小草溜达,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总是喜欢把孤加进他们的活动里,然后也不搭理孤。小草一直都是个风流多情的情圣,若即若离地叫人看着暧昧却又什么事都没有。犹忘殷一路上都在和小草说话,说着说着脸就红了,然后不敢再和小草对视,就跟孤勉强聊了几句。”
“可恶!”阙仟拿着那茶杯砸了砸椅子,“她那个时候的表情……她的表情!要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说话时还不停朝小草看,孤那时候就想,孤是来干嘛的?垫背用的吗?”
他不知道是第几次拿起茶杯喝茶了:“其实像犹忘殷这样与男子太过亲密,再嫁给别人就不太合适了。可有一天她居然说要嫁给孤。孤自然没答应,孤可没忘记她是喜欢小草的。”
“但没想到小草竟然也来劝孤娶了犹忘殷,还说了一大堆犹忘殷喜欢孤的胡话。两人都是一大早就来的,一个接着一个,于是就耽误了孤,孤没有来得及上那天的早朝。”
阙仟这时突然露出一点冷冷的笑意:“两人前脚一走,早朝也结束了。很快就有圣旨到了,是父皇给孤和犹忘殷的赐婚圣旨。”
“孤才发现,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计谋。小草两个人缠住孤,早朝的时候小草的父亲左丞相就请旨赐婚,说了好些郎情妾意,天作之合的鬼话。这还好,偏偏犹忘殷的父亲死也不接受。就这样,就是到了成亲的那一天,孤也没能知道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只要是有关于“犹忘殷”这三个字的事,总能让阙仟情绪不稳:“不过你说的不错,新娘只能掀盖头给新郎看。可她自己撩起了盖头下了花轿,当时在场的人何其之多,可偏偏没有孤,她犹忘殷是可以将他们全都当做丈夫是吗?”
阙仟微微撇下了嘴角,眼眸半阖:“你知道有多少人看孤笑话吗?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让孤受人白眼,她韶犹忘殷吗?成亲后,孤就随便把她打发了,她住哪孤都忘了,总之还在这太子府就成了,眼不见心不烦。”
诸楚听到这深深为阙仟不平,要他早把这女人大卸八块喂猫猫狗狗去了:“这样你还不报复,还是个男人吗?哦……忍辱负重,秋后算账啊?本世子欣赏你!”
“不过……看犹忘殷这品行,你碰她了吗?”
阙仟轻哼一声:“孤就等着这个呢,反正孤是不可能碰她的。”
诸楚明了了,犹忘殷之于阙仟,实在是个不太美好的人生污点,他扬起足够温雅的微笑:“那你的意思是,你们俩绝无可能?”
“对。”
这一声铿锵有力,毫不犹豫。
阙仟话音一落,亭子右侧一个被阴影遮盖住的垂眠草便猛然晃动了一下,有一种粉嫩的颜色露出来,继而很快消失。
那道声响突如其来,阙仟和诸楚却没有一丝惊讶,两人眼中淡淡流淌着的,都是一种知悉大局的泰然自若。
“你故意问的。”阙仟的眼眸懒懒散散地瞥了一眼垂眠草,在冬天枯卷焦黄的草上配起鲜粉,好不显眼。他勾唇疏懒一笑,又轻轻浅浅地将目光收回。
诸楚眸中续起更深的温润:“你故意说的。”他站起身动了动久坐的的身子,发间藏紫色的流苏也跟着飞转起来,在光下划出潋滟的深影,扬起斑斓的碎光。
“怪不得啊,说什么喜欢把乱七八糟的事说出来一吐为快,结果还不是故意说给你府上那位听的?”
“怎么,不乐意?”
“乐意,怎么不乐意?”
诸楚附身打量着拦椅上摆的杂乱的茶杯,茶水黄澄澄的,有些茶杯却已空了,只留瓷器的雪白。黄白相间里,酝酿起涩涩的暖意,蒸腾出宁静的暗潮涌动。
他静默了一会儿,伸手一展将剩下的茶水连连喝下,又一一摆放到原位,身体轻轻地靠近阙仟。
“虽然不知道棋局如何,但我仍祝您旗开得胜,殿下。”
诸楚很快离开了,太子府里的一切都慢悠悠的,仿佛静止了一般,但一抹粉嫩是唯一的动点。
她从垂眠草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跑了好久好久,双腿早已发软酸痛,抬起来要费很大的力气,可她还是强撑着在跑,直到一个不稳跌倒在地。
一个粉色的小球从她的袖子里掉落,回放着刚才阙仟和诸楚的谈话。
“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让孤受人白眼,她犹忘殷配吗……”
粉衣女子怒气冲冲地瞪着那颗粉色小球,伸出手将它攥在手里重新跑起来:“呸!太子又怎么样?居然这么诋毁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能看上你可是你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就应该让小姐听听这些话,省的白白被人糟蹋!”
她这么一想瞬间更有动力了,跑得像一阵疾风,又像是个被抽的狂转的陀螺。但阙仟把犹忘殷的宫殿安排得实在是太远,久到诸楚离去,新的来访者到来了,她才终于停下脚步。
她一路跑来,天气已慢慢变糟,呼啸的寒风刺骨,晴空万里的天已转为阴沉。黑云涌动着,翻滚着,正伺机来一场狂风暴雨。
她瘫软在乐莅宫的墙壁上,一身上下黏糊糊的,衣服要湿不湿:“来人啊,过来帮帮忙!我啊,我是百色啊,快来人啊!”
“拾色!”百色连忙叫住一名面色沉静的侍女,急急地伸出手将粉色小球递给她,“把这个拿给小姐。”拾色先是一愣,然后便很快接住小球进宫门去了。
百色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浑身瘫软在地上,胸膛起伏得激烈又难受。但她实在是想让韶忘殷认清太子对她的感觉,因而咬白了嘴唇也要撑着两条发软的腿进门。
韶忘殷住在乐莅宫的流怜居里,乐莅宫是太子府最偏的宫殿,而流怜居更是乐莅宫最偏的寝殿。阙仟把韶忘殷赶得远远的,虽说还在太子府里,却仿若是两个世界的人。
百色惨白着脸快要蹭进流怜居,她的心头跳得极快,没剩几步了,就听见一个玻璃破碎的声音,又有什么东西重重的倒在了地上,房里一阵兵荒马乱。
向来稳重的拾色居然骇然失语:“小姐!”
阙仟与犹忘殷奉旨成婚已有三年,前一年只寥寥见了几次面,后两年更是形同陌路,谁也没见过谁,对方的容颜都在彼此的记忆中模糊不堪。
阙仟只记得韶忘殷的坏,所以给她的,就只有——狠。
百色似乎忘了,若是韶忘殷听到阙仟的话,那对她来说,可不是晴天霹雳那么简单,而是灭顶之灾般的绝望和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