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希琰却没有半分紧张的样子。他叼起了先前的鱼骨头,脸上全是随意的笑容。
瞧他如此,我也没有理由再去防备下去。
不知不觉间,我竟已开始无条件的信他了。
不是因为他有一张酷似煌琰的脸,而是他身上的气息,我虽然不是个盲目的人,但却是个忠于自己切身感受的人。
总觉得这个叫希琰的人身上,有我最熟悉的东西,或许他的灵魂,在上一世,就是那个于我纠缠至死,仍不肯罢休的人……
三匹马很快便到了庙门,仔细一看原来马上只坐了两个人,最后一匹马上驮着的是两个鼓鼓的麻袋。
打头的是个粗壮的胖小子,马还未停他便跃了下来,几步到了希琰身前,脸上全是一副灿灿的笑容。
“大哥!今儿可是大丰收啊!”
他指了指后面那匹马上的袋子,说道:“昨儿个我领了兄弟们在西北山道上候着,嘿,隆城那个姓张的太守还真******从哪儿过了。这龟孙子可真没少刮了东西,那可是满满四大箱子的银子啊,兄弟们瞧了眼睛都直了,后来每人一百两分了去,还剩下这么大的两大袋子,喏,全在这了。”
他兴奋的解下了那两个袋子,果然叮叮咚咚,全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我察觉出了他们言语中的不对,禁不住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他没回我,倒是那个胖子凑过来问:“大哥这女孩是谁啊?”
他望着我的眼,很轻的声音淡淡的语气:“定真城兵马大元帅华云怀的女儿,华娉兰。”
“华云怀?!就是最近那个老找咱们麻烦的臭老头!”那胖子瞪圆了眼睛吼,“大哥那咱可不能放了这女人!最近几笔买卖全是她家老头给坏的事儿!”
我耳朵里嗡的一声,手里的鱼也掉在了地上,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在脑海中连成了线。
怪不得他的箱子里会有如此华丽的衣衫,怪不得他没有告诉我他不是山上的猎户。
原来他是山贼,那个父亲要我近日剿灭的山贼。
我心中立时乱了,怎样也理不清,下意识的转身跨上了自己的马不管不顾的往山下冲了去。
听到身后有人叫嚷:“大哥!不好,她跑了!”
脑海里便是一片空白,只是能不停的策马在草地上毫无方向奔驰。最后跑的热了,累了,身上粘粘的全是汗水。
我勒住了马,下来,靠在树上,不知不觉,泪水便流了下来。
十三年,一世又一世,分别了,不知能否相见,终于见到了,他却忘了一切的一切。甚至成为了我的敌人……
就这样哭了许久,我的后背传来的阵阵暖暖的体温,我知道是他追了上来。
他没说话,只静静站在我的身后。
我深深吸了口气,苦笑着转回头看他:“要把我抓回去做人质么?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这个目的吧!”
他半蹙着眉,眼里似是有流光闪过,月色透过枝叶落了下来,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我从未想过煌琰有一天会露出这般的表情,那人不管心中是否已经苦到了极处,只要是对着我,就会露出温暖的笑。
但我也记起来,这人不是煌琰,他最多最多也就是煌琰的转世,没有了我与他一起的记忆的转世。
所以他当然可以调皮无赖,也可以冷漠无情。
可我却不想退却,我怕只退了一步,往事就真的如烟了。
“你干脆就此杀了我。”我抬头对他道,心里却在赌,赌他的灵魂里,还残存着多少与我的缘分。
如果没有缘分,那我倒真想就此了断。
若是还有,也许我可以抓住这一世的情缘。
所以周围的空气很静,静的只剩了我跟他的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发出了一声闷笑,尔后那笑声越来越大,大的满山都是他笑声的回音。
“你这个娃娃。”他边笑边摇头,然后一伸手,竟是将我揽到了他的怀里,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今年多大呢。”
我咬了咬下唇,“13了。”
他哦了一声,便轻易的将我抱起来。我大声惊呼,他却不管,把我放到了一块高高的石头上与他平视,然后抵着我的额头,似乎很随意的说:
“再等一年吧。”
“啊?”
“就一年。”他伸出了一只手指,脸上还是几分调皮的笑意,“一年之后,你就过来当我的老婆吧。”
回到王府时,已到了天明时分。
父王以前便有过让我夜宿的训练,所以即便我昨夜未归,倒也没让府中起多大的波澜。只是定儿这个小丫头仍是一脸的焦急,见我回来便是唧唧喳喳问东问西。
我随意的擦了把脸,只觉得满身的疲惫,想倒在床上昏天黑地的睡上一觉。我说:“定儿,我累了。”她才住了嘴,默默的退了出去。
但当我真躺在床上的时候,却没了丝毫的困意。
希琰的话时时回想在我的耳边,搅的我辗转难安。
一年之后,你就回来做我的老婆吧……
他的话说得那般笃定。
一年,一年他能做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敢去想,怕一想,得来的便是空寂的失落,还有十三年沉积起来的哀伤。
不过还好,那个夏天,他再也没出现过。
再后来父王命我随哥哥去剿灭山匪。本以为会与他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不想那批山匪只是些专做趁火打劫生意的乌合之众,并不是他的手下。
我有些疑惑,心中装着的那些思念,便毫无理由的彭湃了起来。
后来回去的时候父王赐给了我一把匕首。
那匕首的鞘是木头的,古檀木,散着幽幽的香气。他告诉我,这把匕首并不是用来杀敌的,它唯一可以染上的,只有你自己的鲜血而已。
原来这把匕首,是用来自裁的。
华家的子女,只能死在战场上,觉不允许有被俘的耻辱。这是华家的骄傲。我知道哥哥也有一把。所以没说什么,默默的收在怀中。
转眼,石榴谢了,菊花开了,北方瑟瑟,叶落了……我也终于见到他了。
那是个日落的黄昏。我靠在后院的一株树干上,望着满地金黄。
他就那么从墙上探出个头来,然后翻身跳入了院中。
我眨了眨眼,他出现的太快,我几乎没认出他。
见到我的第一句居然还是:“你冷不冷,又站在这里。”然后他的外衣,便自然的披在了我的肩上。
我当时还没回过神,只傻傻的望着他,就那样望着他。他的脸上居然出现了抹红,然后勾我的鼻子:“傻丫头,哪家的姑娘像你这样看人的。”
也不知怎么,我的脸上就那样漾出了笑。
他也笑,却还问我:“傻笑什么啊。”
“你的那些……嗯,手下呢?”我捏着一片红叶,斟酌着语气问。
他打了个呼哨:“都散了,那些本就是些被逼的没了法子的可怜人,聚在一起不过为了活路,这些年我带着他们打劫了不少为富不仁的恶人,积攒了些钱粮,够他们从新开始了。”
“哦……”我暗自长吁了口气,低头随意的转着手中的叶子。
一切都这样自然,就像我们从未有过先前的争执,就像他这几个月一直都陪在了我的身边。
我几是要习惯了他。
他侧过头来瞧着我的手,唇角忽地一抿,从我手中将那叶子夺了过去。
我倒是适应了他忽来的奇怪举动,只是问他:“又怎么了。”
他却是叹了口气,然后用种哀怨的语气对那红叶道:“叶子啊叶子,你说说你哪点比我俊俏呢,为何我的娘子如此含情脉脉的望着你,却对我瞧也不瞧呢?”
我脸上像是忽地被烫了一下,连去他手里抢那叶子,他却笑着围着树躲闪,大叫着:“叶子啊叶子,你看我娘子多重视你啊。”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插着腰对他嗔怪道:“谁是你娘子啊,胡说八道!”
他嘻笑着做了个鬼脸,只引我去夺,而就在此时,院子外面却响起了定儿的呼声:“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啊。”
那声音越来越近,我一下子慌了,若是被定儿看到希琰,定是会在府中掀起一片风波。可这院子里除了树就是树,又能让希琰躲到哪里去?
就在我惶恐的不知若何是好时,却忽然觉得身子一轻,自己竟是被希琰一下子抱着蹿到了树梢上!
那树少说也有十几米,希琰这一跳,竟是跳起了七八米的高度!
我惊骇的险些呼出来, 而忽然的高度却让我有些晕眩,晃了两晃便连忙用力搂住了希琰的腰。
感到他的身子有些震动,接着就听到了他坚实用力的心跳声。
十三年来的第一次,我离他如此之近。
定儿就在我们的身下,连声呼唤着我的名字。而我却觉得这个世界全然静了下来,静的只剩了我们两人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