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继续打量他。
毫无疑问,这人的身形和轮廓与煌琰几乎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是眼眸中流出的神采。
记得那世的煌琰,眼里的颜色的是淡淡的蓝,忧郁,安静,却又温柔的仿佛可以包容一切。
而这人的眼睛里却是生命跳跃的红,炽热,活力四射有如正午的阳光。
他见我久不说话,脸上多了一分着慌,看着我满身的狼狈,分外小心的问:“你没事吧。”然后很自然的用手背贴了下我的额头,“会不会觉得很冷?”
眼前的身影似是与多年前重叠,那个男子也总是用同样的动作,然后轻柔的问:“会不会觉得很冷?”
我不由得一震,才觉得恍如隔世般的怅惘。
突然记起转世时那老人的话:“两个世界的人,多少会有一些相同的牵连,那人的样貌不会有太大的变化,而且他的名字里,会有一个煌字,或是一个琰字。”
于是急切的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突兀的问题问得他有些发怔,又黑又亮的眼睛微微眨了下。他细长的眉微微上挑,像是种打量的神情望着我,过了许久,他说:“希琰,我的名字。”
希琰——与煌琰只差了一个字。
也许,真的只是也许,我又见到他了,见到那个上一世让我爱的痛彻骨髓的男子了。
鼻子里一阵酸楚,我抬头望他,泪水便不由得滚了下来。与那些溪水混在一起,渐渐的滴落了下去。
他见我哭了,便显了几分无措,有些慌乱的退了两步道:“姑娘你别哭啊,我只是不小心弄湿了你的衣服而已,要不这样吧,我拿这条鱼来赔罪。”他将那条还张着大嘴的鱼递到了我身前。
我心中却是像针刺般的痛。
恍然间也明白了。转世,转世,原来还记得前世纠葛的,只有我而已。
我真的没忘记他,他却早已识不出我的模样了。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起身理了理满身的凌乱,打了个呼哨,先前在一旁饮水的马儿几步便跑到了我的身前,我翻身上马,他却猛然拉住了我的缰绳。
“姑娘,我是不是见过你?”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是种若有所失的神伤,我心中怦然,以为他要想起什么了,却不想那神情短暂的宛若幽昙一现。转瞬便被种调皮代替:“你这个样子也没法回城去,我家就在附近,倒不如先跟我回去换件衣服也好,这更深露重的,小心着凉。”说完便不由分说地跃上了我的马背。
我还来不及拒绝,他就已然霸道的将手环过了我的腰侧,阳光与青草的气息瞬间将我包围,他说了句:“坐稳了。”便摧马奔驰在了这片野林里。
我心中只是无奈的想笑,想起他的前世,可曾有过如此的霸道……
就这样我被他连人带马的给劫持去了。直到夜幕慢慢隆起,林子里缓缓飘来一股薄雾时,他方放慢了速度。
“你要带我去哪?”我平下了心,抬头问他。
他笑了,很爽朗,像个大男孩。
“是我家,就在前面了,看到那屋子了没有?”
我顺着他所说的方向望去,果然,雾气之中隐隐现出了几道朦胧的轮廓。
“你是山上的猎户?”我猜测着。他却笑而不答,只用下巴磕了下我的头顶,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所说的家,不过是个破旧的庙宇。
里面很干净,没有脏乱的痕迹,其中一角铺了层厚重的稻草,大概是他睡觉的地方。在稻草的旁边,则是两只掉了漆的木箱子。
他打开箱子,翻了翻,便拿出了件衣服,递给了我。
“你身上还湿着,别着凉,去后面换下来吧。”他指着佛像身后。
我仍有些犹豫,抱着衣服不肯动。
他依旧是笑,夹了几分调侃,道:“你放心吧,再怎么样我也不能亵渎神灵,我还要他保佑我这几点家当不要被人偷了去。”
我不觉莞尔,心中也没了芥蒂。
他给我的衣服是件锦织长裙,很是精细,虽然有些显旧但依然贵气十足。我不由得疑惑了起来,这人看起来只像山中打猎为生的穷苦百姓,又怎么会有如此贵重之物?
待我换了衣服出来,他已升起了火堆,穿了先前的两条鱼,放在上面烘烤。一阵淡淡的香气缓缓飘了出来。
“你的衣服呢?”他道,“我帮你烤烤,明天就能穿了。”
我将衣服递给了他,在他对面坐下,火堆的温度驱走了夜幕的寒凉,我随手拿了根树枝,在木块里挑动着。
过了许久,那鱼香渐浓,我才抬起头来看他。
十几年里这张脸只在我的梦里出现过,如今终于真真切切的出现在眼前,我几要看的痴了过去。
一世十三年,我跟他,都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前世的煌琰,是个一身朦胧如月光般淡然的男子……
而眼前这人,却像阳光一般干净爽朗,脸上也多了几分草莽之气。一旦笑起来,嘴边就挂了个深深的酒窝。眉毛也比煌琰略粗,显出了几分自由与不羁。不过令我在意的是他左边的眉骨,那里有道淡淡的月牙痕,像是伤疤又像是胎记。
忍不住伸手过去抚摸,这样的举动让他很惊讶,却也没躲,只是像习惯一样的半眯起了眼。
“这个伤痕,是怎么来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小时候我娘说是我出生时就有的,估计是胎记一类的东西。”
“是么……”
我的手停在他的额上,眼前却渐渐浮现出前世我与他濒死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伤的,大概就是这个位置……玻璃划的,月牙一样的形状……。
正兀自想着,手臂上却忽觉一热,低头就看见条浑身裹满黑色的烤鱼被他举到了身前。有些被吓到的往后躲,他却笑道:“这鱼又不是你杀的,你怕什么。”顿了顿又道:“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我接过鱼,那香味便直往鼻腔里涌,咬了一口,含在嘴里只觉香气四溢。
“你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他撕了口鱼肉下来,撑的嘴里鼓鼓的,含糊不清道:“身无长物,只好四处飘荡了。”
我不由得笑了,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他停下了咀嚼的动作,满脸升起了一种怪异的神情,忽然对我道:“你这个小孩还真奇怪。”
“怎么了?”我不明所以。
他拿着手里插着鱼的棍子在空中一划,道:“明明只有十几岁的样子,怎么说起话来像个老嬷嬷?”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一口鱼肉噎在了嗓子里,呛的我直咳嗽。
他连忙过来拍着我的后背,脸上有几分坏坏的幸灾乐祸。
“我只说你的语气像个老嬷嬷,不过你长的嘛……”他用手指了指外面的天空,“倒是像极了月宫里的仙女。”
我还没顺过气来,只边咳边道:“乱说,那月亮上怎么可能会有仙女。”人类登月都几十年了,上面连水都没有,又哪来的仙子。
他却不以为然,依旧逗我道:“先前月宫里是有仙女的,不过现在没了。”
我以为他会说什么仙女现在就在眼前之类的混帐话,却不想他竟是说道:“那仙女在天上看到了地下有这么漂亮的‘老婆婆’,心里自是悲伤难过,就只好羞愧的逃走了。”说完他便笑,胸口一震一震的。
我似是受了他的感染,也吃吃的笑了起来。胸口里似是慢慢涌入了什么,满满的像要溢出来。
煌琰他……可有那般笑过?忽地想起了前世琐碎,心中一酸,笑容便不知不觉的敛了回去。
他似是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不再笑了,只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道:“你看看你怀中的鱼,都哭了。”
“哭?”我愣住,心里纳闷他怎么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条乌黑的烤鱼,仍旧冒着腾腾的香气。便抬手敲他道:“鱼都被你烤糊了,又怎么会哭。”
他却笑的调皮,学了鱼的样子道:“你看看,人家为了让佳人能享用美食,才被人烤成这个样子,而佳人却只顾兀自神思,对我这以身侍火的鱼瞧都不瞧一眼,悲从中来,人家当然要哭了。”
我忍不住又重重的去敲他的头:“你这人怎么这般不正经。”
“正经?”他鼻孔微张,不屑的冷哼:“那多没趣,做人嘛,就要像飞鸟一般自由,一辈子才畅快。”他站起身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才想起问我:“你叫什么?”
我想了想,也不打算瞒他:“娉兰,华娉兰。”
他哦了一声,半眯起眼睛打量了我一番,便不再说话,只看着庙门外的天空发呆。
今夜是十五,斗大的月亮如银盘般的垂在天幕上,外面的地面白的像撒了层雪。
“你冷不冷……”他像是无意识般的又问了我一句,说完后他也觉得不可思议,神情有些尴尬,只挑了些木头丢进了火堆。
我抱着膝盖,只听那火堆里偶尔噼啪的声响。忽然觉得肩上温暖,他身上的那件外衣已披在了我的身上。
清新的芳草香气,有自由的味道。
这时庙门外忽地响起了一阵嘈杂,远远的便瞧见了三匹骏马奔驰而来,我立即鼓起了满身的戒备,右手也握住了藏在腰间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