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孕》
济敏有了身孕,珊瑚四处炫耀,惹得众人歆羡。她也终于走出了她的院子,常到花园里小坐,眉眼间全是笑意。珊瑚在旁边做着针线,李氏、耿氏、宋氏也先后坐到园子里,一处说说笑笑,十分热闹,李氏随手拿起一件小衣服夸赞:“珊瑚的手真巧,这小衣服好漂亮!”
“多谢侧福晋夸奖!不过跟我家格格相比,奴才只能算看得过去。王爷前些日子那件蓝色的袍子就是我家格格做的,侧福晋觉得可好看?”
“好看!”
听到珊瑚话里有话,李氏只是淡淡回应了一句,众人脸上都有些不悦,气氛冷了下来,耿氏赶紧圆场:“济敏妹妹真是心灵手巧。”
“老天爷太不公了,什么好的都给了姐姐、妹妹,让我一无是处!”宋氏也接过话茬,惹得众人欢笑。
“姐姐们是在笑话妹妹呢!珊瑚是在奉承我,我也只是笨手笨脚的,哪里比得上姐姐们锦心绣口、出口成章!”济敏知是珊瑚的口无遮拦捅了众人一刀,连连谦让,珊瑚也不敢再多嘴,只低头忙碌。
湘雪小睡了一会儿,被遇茶、納其夏拉进花园里解乏,众人见了,忙将她拉到亭子里。耿氏、宋氏起身施礼,李氏也起身将湘雪拉到身边坐下,唯独济敏头也不抬,湘雪也并不在意。
“最近怎么不见妹妹出来玩?定是腻烦我们这些俗人了,便整日想着躲开我们!”二格格的事情并未使李氏与湘雪生隙,李氏见湘雪虽年轻,却举止大方、心性善良,也对她心存几分疼爱。
“姐姐又笑话我了!只说自己是俗人,难不成妹妹比姐姐多出了一只眼睛或是一张嘴巴不成?即便是那样,妹妹倒成了妖魔鬼怪了!”
湘雪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李氏听了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笑着又道:‘那也是个风华绝代、伶牙俐齿的妖精,只怕孙行者见了也舍不得抡起金箍棒呢!”
李氏话罢,众人皆点头连声附和,湘雪哪里能说过她们,自然甘拜下风,大家皆开心地笑了一阵子,又听她道:“只是天气和暖了,近日总觉着累,也就懒得出门了!”
湘雪话罢,济敏不由地抬起眼,神色不安地望向湘雪,也有几个年岁大的侍女朝湘雪的肚子迅速瞥了一眼,继而窃窃私语。见湘雪脸色略显苍白,耿氏关切道:“可瞧了大夫?”
“主子们不知道,我家格格最怕看大夫、吃药,说什么也不让奴才找大夫!”不等湘雪作答,納其夏便抱怨起来。湘雪狠狠瞪了她一眼,她也毫不理会,继续叽叽喳喳地数落湘雪的种种不是,惹得众人欢笑。
李氏指着湘雪看向宋氏说:“又是一个讳疾忌医的!”
“姐姐又在揭我的短!”
宋氏笑着上前要和李氏闹,又被耿氏劝住了,湘雪也赶紧为自己找托词道:“也没什么病痛,只是到了春天,有些懒罢了!”
自济敏有孕后,湘雪便让合玫搬到济敏处照顾,合玫自是感激不已。不久,侧福晋年氏有孕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王府,合玫便也常常到倚云斋,对此,济敏、珊瑚心中却有许多不悦。
见合玫又带着新缝好的小衣服往倚云斋去了,珊瑚不由气道:“真不知道姑姑是怎么想的,对一个和她无亲无故的人那样好,倒是把自己的亲侄女忘到了一边!何况是姐姐的孩子先出生,姑姑却整天为她的孩子忙!”
“王爷喜欢她,如今姑姑也喜欢她,她可真是幸运!”济敏眼中升起许多嫉妒,看向自己隆起的腹部,忽又变得温柔起来:“珊瑚,扶我到小花园里走走吧!昨天看到那里的月季的花苞都好大了,今天估计不少花都开了!”
她们刚跨出院门,便看到胤禛执着数枝月季兴冲冲地往倚云斋方向去了,顿时济敏脸上的笑容净失,神色黯然地退回到自己的院子。
知道济敏伤心,珊瑚熬好了药,小心翼翼地端到屋里。济敏接过药碗,望着花瓶里枯萎了大半的花,不由冷笑道:“同样是府里的女子,她永远能得到最好的花。也同样是他的孩子,我的只能冷冷清清,她的却弄得天翻地覆。”
“姐姐放宽心,千万别为了她伤了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萨满法师都说姐姐是有福的人,这胎准是男孩!”
“万一她肚子里的也是男孩呢?”
“那也有先后。她肚子里的比姐姐晚一个多月呢!我怕有意外,已经让萨满法师做了法事,姐姐尽管安心养好身子才是。”
听珊瑚这般说,济敏方安心地点点头,喝掉了药。
納其夏到乔大夫处取药,碰巧遇见了珊瑚正在炫耀萨满的预言,听了她一肚子气。她将药交给遇茶,又跑到鸟笼边添水添食,向乐乐抱怨了一番。遇茶进来送药,听到她那番话,上前劝解道:“姐姐也犯不着为这些话生气。想来那都是萨满法师讨好的话,可信可不信,最要紧的是王爷怎么看!”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得意的样子!好像整个王府都成了她家格格的天下了,太目中无人了!”
“凭她再怎么炫耀,也只不过逞逞口舌之快,哪里真能越过咱们主子或是福晋。自古至今,从宫里到宫外,都是讲究个尊卑有序的,何况王爷最在乎的还是咱们侧福晋!”
湘雪从外面进来,听到她们的谈话,无奈道:“你们两个又嚼舌根了!遇茶也被你納其夏姐姐教坏了。”
納其夏赶忙上前扶住湘雪,连声嘱咐她当心脚下,却又抱怨:“格格净会做好人!”
“谁让你们总是扮坏人?如果我也扮坏人,咱们院子岂不是山寨窝、土匪洞啦!那样还有谁敢来!”
湘雪话音刚落,便见胤禛大步进来,满脸遮掩不住的笑容:“那我不成了山大王?
納其夏、遇茶闻声立即退到一边道:“王爷吉祥!”
湘雪也略略福了一福,胤禛走过去拉住她,她却笑道:“错了!应该是山大王吉祥!”
众人听了,纷纷笑了起来,胤禛也笑得无比轻松,不由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见此情景,納其夏和遇茶便退了下去,胤禛便将她拥入怀中关切道:“今日可好些了?”
“好多了!”
见她近日已不似先前孕吐得那般厉害,气色果真也好了许多,胤禛放心道:“那就好。”,忽地想到假装有孕之时湘雪又是醉酒又是淋雨受寒,颇不放心地嘱咐道:“如今是果真有了身孕,可要乖乖的听话。不要总是坐在风口出神,也不要总是读诗诵词、悲春伤秋,更不能像以前那样和丫头们玩闹了!”
如今即便是她拉着丫头们玩闹,她们也万万不敢了,听胤禛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湘雪不由好笑道:“谨遵王爷教诲!王爷可比乔夫人还要有经验,若是日后闲了,倒是可以去悬壶济世,定然是个好大夫!”话刚说完便后悔了,自己虽是初为人母,他却早已为人父。如今,整个王府里有孕的也并非她一人,在她之前有济敏,在她之后的有耿氏,往后定然还有其他人,便不由感到些许失落,闷闷道:“也该去济敏、耿姐姐那里坐坐,今天早上在花园里看到济敏,她的脸色不大好,合玫姑姑也说这几日她总是没什么精神…”
见湘雪又开始多愁善感,胤禛猜着了几分,捧起她的脸吻了吻,宽慰道:“已经去过了,姑姑会照顾好的。乔大夫现在在那边,一会儿就该到这了。”
“又要吃药?”
听到乔大夫,湘雪便又恢复了孩子气,半分委屈、半分哀求地看向胤禛。胤禛自然知道她最怕看大夫、吃药,却假装无奈道:“乔大夫说了算!”
他虽早已为人夫、为人父,却直到有她在身边相伴才仿佛找到了心灵的栖息之地。他并非不爱那些孩子,却在得知湘雪有孕时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从未感知的异常的兴奋与期待,使他万分盼望着这个孩子的到来,不想有任何闪失。湘雪虽不是病弱之身,但自进宫、入府后也是饱经灾病,如今有了身孕自然更要倍加留心。乔大夫一下子忙碌起来,乔夫人更是日日探访。
湘雪有孕不久后,年羹尧被封为封疆大吏,二者虽无因果联系,却让戴铎越发不安,终于决定去找佳泰。佳泰虽有些动摇,但想到湘雪并未仗势欺人,且处处以理服人,和众人相处得也十分融洽,便拒绝了戴铎的提议。戴铎心有不甘,知乌翎一直想得到胤禛亲睐,便又悄悄找她商议。
戴铎知道乌翎对湘雪心存怨恨,只把矛头指向湘雪道:“在下知道姑娘对王爷一片真心,但如今年氏得宠,福晋又宽厚仁德......”
乌翎明知戴铎是利用自己,但想到日后可以不再为奴为婢,也愿意和戴铎合谋。况且,她看清佳泰已不会再把自己推到胤禛面前,只能另谋出路。“先生是王爷的心腹,乌翎只求先生为乌翎美言。”
“美言并不难!只是王爷被年氏所迷,如今年氏的兄长又位高权重的,免不了得宠。”戴铎早已有对策,只等乌翎相问。
“先生有良策?”
戴铎旋开扇子,低声吐出两个字“孩子”!
乌翎虽猜到七八分,又不敢说出来,又把问题抛给戴铎。“先生是指——”
戴铎收起扇子,从袖中掏出一包药粉递给乌翎,见她有些犹豫,戴铎便悄声道:“只要姑娘用对了时间,这药对人性命无碍!”
戴铎这样说,乌翎便将药收下,戴铎也满意而归。望着戴铎的背影,乌翎暗思:“这个人虽然聪明,但未免太狠毒了!日后定当要多加防备,不能被他害了!”
听闻年羹尧被揆叙拉去了佟府,年希尧十分生气,便坐在书房等弟弟回来。直至半夜,年羹尧才带着满身酒气被桑鼎扶回府中。桑鼎正要扶年羹尧去卧房休息,却被年希尧截住,命桑鼎将年羹尧扶进书房。桑鼎服侍年羹尧喝了几口浓茶用以醒酒之后,年希尧便命他先下去休息,他只得领命合门离去。
过了半刻,年羹尧酒醒了大半,看到兄长脸色铁青地立在自己面前,便也明白了所谓何事。他又喝了一盏冷茶,方才站起身来,走到兄长面前笑道:“大哥又要教训我了!从小到大,爹娘都很少说我的不是,就只有你最爱唠叨个不停!爹说你是书呆子,学富五车,自然最懂得那些圣人之言!”
自小便被父亲埋怨只有学识,却毫无英雄的胆识,听到弟弟如此评述,年希尧并未动怒。“大哥承认自己愚笨,比不上你有远见卓识!大哥今日只是想提醒你不要乐而忘忧,辜负了皇上对你的信任!”
“乐而忘忧?大哥也太看不起你的兄弟了!一个封疆大吏也值得我得意忘形?才不会!才不会!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啊!”
话罢年羹尧又坐到几案后,倒出一杯茶,顾自慢慢品啜,显得分外悠闲自在。见他那副模样,年希尧转身跨到案前,急切道:“我也不想知道你的远大志向!当年苏勒已经替你拒绝了他们,为什么你还要去见佟国维和纳兰家的人?怎么对得起苏勒的一片苦心?”
年羹尧将杯中剩余的茶一饮而尽,迟迟不言,目光深邃地盯住年希尧:“大哥如此确信四阿哥能让我们年家扬眉吐气?”
与那样深邃的眼睛对视,年希尧有些躲闪,他走到窗前,顿了一顿道:“即便不能,也不该失了骨气,去做墙头之草!何况皇上已经让你做了封疆大吏,也是给了我们年家无限荣耀了!”
年羹尧冷哼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空杯道:“大哥也说是封疆大吏!离京万里,怎么能够与朝中的达官显贵相比?皇上对佟国维十分信赖,有他在京中相助,对于我们是大有裨益!至于纳兰家,也只是权宜之计,谁都猜不透皇上究竟会怎样安置八阿哥!”看着年希尧一脸的惊讶、不解,年羹尧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淡然笑道:“年家虽是四阿哥的佐领,但我不是奴才,不会依附于任何人!大哥若是不愿参与,尽可埋首书斋,亮工决不相扰!”
年希尧心想弟弟自小便心性甚高,断然不会因为情感止步,便也不再相劝,任由他离去。
过了数日,年羹尧便要离京赴任,胤禛和湘雪等人在城门处为他送行。先前还自在地说说笑笑,等到要挥手相别,湘雪心中又涌起诸多不舍。
“此去路途遥远,二哥哥要多加保重。”
见她已有泪意,年羹尧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轻松地笑道:“放心吧!你也快做母亲了,也该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任性了。”湘雪被他逗笑了起来,刚想反驳,却见年羹尧收起笑容郑重道:“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多替我去看看浅儿。”
湘雪沉默地点点头,又嘱咐道:“万事小心。”
“二哥哥看着像赵括吗?放心吧!”
年羹尧这样说,湘雪方又展露笑颜,納其夏上前为她拭去泪水,哄她道:“年大人当然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格格的眼泪还是等到奴才被姑姑责罚时再流,姑姑见了,必定会以为是格格心疼奴才,下手便也轻了!”
众人听了納其夏的俏皮话都笑了起来,见納其夏如此善解人意,年羹尧也十分放心,不由打趣道:“又是个厉害的嘴巴!”
“那可都是格格教坏的,怨不得奴才,不都是近墨者黑嘛!”
见納其夏这般调皮,湘雪忍不住乜了她一眼,微嗔:“回去再和你算帐!”
納其夏却视若无睹,继续肆无忌惮地洋洋自得,年羹尧却也仿佛看到了以前的湘雪。曾经,他多想湘雪能够永远快乐无忧,但近年来,她的悲伤远远多于快乐。如今,看到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归宿,并且即将成为母亲,年羹尧也暗自祈祷这份幸福能呵护她一生。
“好丫头,替我好好照顾你家格格,别让她淘气了!”
“奴才遵命!”
侍从牵来了马,胤禛上前道:“一路顺风!”年羹尧点点头,又认真嘱咐道:“照顾好湘儿!”
虽然知道胤禛定然会保护好湘雪,但是暗箭难防,他还是不免担忧。他早已放下当年的丝丝情愫,将她视为最宝贝的妹妹,万分疼爱,知她幸福,便也感到无比满足。
胤禛点点头,他们又交谈了几句,年羹尧便翻身上马,扬鞭离去。望着年羹尧远去的背影,湘雪不禁有些伤感。胤禛上前轻轻将她拉入怀中,低语道:“这样爱哭,日后若是你和孩子一起哭了,我怎么哄得过来?”
听到胤禛这样温暖的笑言,湘雪也破涕为笑,胤禛便牵着她漫步在暖暖的暮色中。众人远远地跟着,都无比欣羡。
十六阿哥胤禄和十七阿哥出宫办差,路经雍亲王府,十七阿哥拉住马朝胤禄道:“十六哥,你看,咱们到四哥的地盘上了!”顺着十七阿哥的马鞭所指,胤禄也看到了“雍亲王府”。
“还没来过四哥的王府,也不知四哥在不在府上。”
“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吗?就算四哥不在家,四嫂也总会在的!”
果然,胤禛并不在府里,佳泰亲自出面招待,请兄弟二人在小花园中喝茶。恰逢納其夏送来了新茶,佳泰便吩咐納其夏帮着沏了一壶。
他们一边品茶一边闲聊,十七阿哥喝完一盏抬头问道:“四嫂,这是什么好茶,怎么如此香?”
“究竟是什么,四嫂也并不十分清楚。納其夏,你来给二位阿哥仔细说说!”
“是。”納其夏乖巧地福了一福,走到佳泰身边,又向几位主子行礼柔声道:“这本是雨前的上等绿茶,只因炒制时燃的是晒干的玉兰花叶,炒好之后又密封在陈放玉兰花的罐子里放了十天,所以兼有茶味和花香。主子们手中的茶具,也是用玉兰花泡过的汁水掺在陶土里,然后再烧制,烧制好了,再放进玉兰花的汁水里浸上一月有余,如此,花香就留在茶壶和茶杯上,即使寻常茶叶,也能泡出花香。”
听納其夏说完一大堆制茶、藏茶的方法,胤禄拿起手中的杯子不由叹道:“好新奇的方法!”
见胤禄盯着杯子打量许久,佳泰又问:“納其夏,你家主子那里可还有这样的茶具、茶叶了?”
“茶叶还有一些,茶具除了主子常用的之外还有三套新的,一套是和福晋这套一样的牡丹,一套是和东院侧福晋一样的兰花,还有一套水仙。”
“二位阿哥可有中意的了?”
佳泰话音刚落,十七阿哥不假思索道:“我要牡丹花的!”
胤禄想了想,瞥见納其夏的头上簪着水仙,便笑道:“水仙纹样的!”
“奴才记下了,奴才这就去取。”納其夏又福了一福。在佳泰面前,自然不敢松懈,事事谨慎、小心,害怕万一出了差错,又要连累湘雪。
納其夏正要离去,十七阿哥却起身将她唤住,又对胤禄道:“十六哥,我们一起去看看吧!说不定我更喜欢兰花的!”
见十七阿哥已站起身,佳泰便对納其夏点头吩咐道:“也好!納其夏,你带两位阿哥去吧!”
納其夏领命道“是”,便带着胤禄兄弟往倚云斋走去。这些茶叶、茶具都是胡期恒从别处偶然得到的,觉得十分新奇,便送了湘雪一些,湘雪便也送了李氏和佳泰各一套。
納其夏走在前面不急不缓地引路,收起平日里的调皮劲儿,显得安静且柔美。走到花园园门处,納其夏停了下来,让胤禄兄弟先行,待出了园子,她又走到前面引路。见她缓步徐行的样子大有汉人女子的绰约风姿,但名字却又不像汉人,胤禄忍不住问道:“你是满人?”
納其夏点点头,只道了声“是”,依旧显得十分安静。在宫里时,她也未与胤禄一众稍稍年幼的阿哥打过交道,自是有所顾忌,胤禄却也为她天性安静,又道:“总觉得你的名字很耳熟,却记不起来在哪儿听到过!”
納其夏心里觉得这个十六阿哥有些多管闲事,却又不得不答,只淡淡道:“奴才原先在永和宫里当过差。”
胤禄点点头,納其夏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听十七阿哥凑了过来,一脸疑惑道:“那怎么到了四哥府上?”
“是德妃娘娘指派奴才跟着侧福晋的,侧福晋原先在宫里做过十公主的玩伴。”
想不到她原先竟在宫里待过,胤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追问:“你多大了?”
“十六。”
納其夏的回答依旧很简单,他们却兴致不减,十七阿哥赞叹道:“听你刚刚那番话,没想到你竟然懂那么多!”
“那都是跟我家侧福晋学来的,也只是生搬硬套,让二位阿哥见笑了。”納其夏不太愿意搭理他们,便客气地谦让,胤禄正要说话,却被迎面而来的云冰打断了。
云冰朝他们福了一福,走到納其夏面前,展开手里的一方帕子道:“納其夏,你瞧,我捡着了一方帕子,却不知道是谁的?”
納其夏接过云冰递来的帕子,上面绣着一丛兰草,兰草旁又绣着一个隶书的“兰”字,心下了然:“应该是东院侧福晋的,你看,上面有她的名字。”
云冰点点头,道:“是了,我拿去问问吧!”
云冰走后,納其夏又引胤禄兄弟二人继续往倚云斋走去。宫女是不让识字的,胤禄十分好奇納其夏的言谈举止,又问:“你识字?”
“是主子教奴才的,原先在宫里也不识字。”
“早有耳闻四哥这位侧妃是天下无双的,看来果真名不虚传,难怪会让四哥情有独钟了!”十七阿哥原本就是想来看看湘雪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奇女子,便拿挑选茶具做托辞,再顺便看看倚云斋的风景。
“奴才代主子谢过十七阿哥夸赞!侧福晋自小曾寄居江南,在盛京长大,年老爷爱好诗文,因而我家主子也通文翰、爱诗书,常常和王爷聊诗词书画。”納其夏又笑着福了一福,心里却嘀咕着等会儿要早些把这二位请出倚云斋才好,不然倒要折腾死自己。
胤禄没有再言语,十七阿哥又评价起来:“看来并非‘女子无才便是德’,诗书文墨滋养出的女儿才细致温婉,不像那些不识字的,只会点头说是,毫无主见。”
说着已经到了倚云斋,湘雪正在描花样,是一枝桃花。见納其夏引着胤禄兄弟进来,便搁下笔迎了出去,遇茶也端着茶点自门外进来。
納其夏悄悄向湘雪说明茶具的事情,湘雪便让遇茶将剩下的三套茶具都拿出来,让他们挑选。胤禄还是选择了水仙,十七阿哥则改选为兰花。见到湘雪,他们都倍感惊讶,觉得比传言中的更美。知她有孕在身,兄弟二人也不敢多加打扰,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
納其夏与胤禄兄弟的相遇本是意外,胤禄对这个少女颇有好感,渐渐常往雍亲王府走动。納其夏并未在意,众人却见得分明,湘雪知道納其夏心有他属,也未多言。
佳泰常去济敏和耿氏的院子里,很少来湘雪屋里。她也和济敏有一样的顾虑。济敏想“母以子贵”,害怕湘雪生出男孩更加得宠,佳泰则是害怕湘雪会对自己嫡妻的地位构成威胁。胤禛也看出端倪,渐渐也常到各院里走动,让佳泰等人放心不少,慢慢也将湘雪当作好姐妹看待,彼此和和气气。
年希尧离京赴任,带走了宋儿和诉浅。因有了身孕,湘雪满心沉醉在憧憬中,并未因此感到太多的悲伤。
夏日,碧玉般的荷叶覆住整个水道,又溢到岸边的走道上,遮住了大部分的路面,摩挲着衣服的下摆。含苞的白荷在清风中摇曳生姿,和湘雪衣服上的莲花相映成趣,她坐在栏后,和納其夏、遇茶一起说说笑笑,十分轻松、自在。
“格格快瞧,那里有鱼——”偶然发现一尾金鲤,納其夏兴奋万分地叫嚷起来,走到跟前见吓跑了鱼儿,又可惜不已。
“你以为鱼儿都是你这般胆大包天的?”湘雪忍不住打趣納其夏,遇茶也跟着偷乐,却也不敢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害怕被納其夏“报复”。
“那也不至于如此胆小如鼠!也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怎么就只瞧见了一尾?”
“听景风说只放了七八尾,等到明年有了鱼宝宝便热闹了!”
说到景风,遇茶不由脸红了起来,赶紧低下头去。納其夏却开始浮想联翩:“那明年咱们这里可就真的要热闹非凡了!不仅多了位小主子,还能多出许多鱼宝宝!不知道是小主子先出生,还是鱼宝宝先出生?”
“自然是小主子先出生了!鱼宝宝要等到明年才有呢!”遇茶又抬起头,红晕散了大半,一脸期待道:“到时候,奴才就可以抱着小主子来看鱼宝宝!”
她们说的十分热闹,湘雪只静静地听,满脸幸福的笑容。納其夏盯着湘雪隆起的腹部愣愣地出神,忽而感叹道:“格格肚子里若是孪生儿就好了!”
“好是好,但那样会累着侧福晋的!”
“那到时候你不准跟我抢小主子!咱们说好了,这次我负责照顾小主子,等有了第二个小主子再轮到你照看!”
“你们这么喜欢孩子,不如等我求了王爷,把你们都嫁了!”
她们越说越离谱,湘雪忍不住打趣,納其夏不为自己辩驳,立即将矛头指向遇茶笑道:“遇茶有心上人了,她喜欢景风,格格赶紧把她嫁了吧!万一景风娶了别人,她还不要伤心死?”
“姐姐就会欺负人,谁说我喜欢景风了!”
心思被拆穿了,遇茶的脸又一下子红了,湘雪自然不会再为难她,可恨納其夏却不依不饶:“脸都红了,还死不承认!”
“那是太阳晒的!”
遇茶急急争辩,納其夏却越发得意了:“那好,等景风来了,我就告诉他‘遇茶的心上人不是你,你还是早早死了这条心!’”
她们打闹起来,湘雪坐在一边静静观战,忽然被小家伙踢了一下,吓坏了納其夏和遇茶,抢着要去找乔大夫。幸好合玫来了,她们才镇静下来,明白只是小主子偶尔淘气,并无大碍,便又讨论着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納其夏和遇茶见小家伙近日总是折腾,便坚信是男孩,合玫也说是男孩,湘雪却更想要个女孩。她希望拥有一个如琪雅那样活泼、可爱的女儿,可以被肆无忌惮地疼爱,让她一辈子都沉浸在快乐中......
天阶夜色凉如水。这如水的月与星辉洒入倚云斋的方塘、水道中,走在折桥上,恍若踏着星辉,坐在方塘前,俯身即可拾取水中的星月,一切犹如梦境,十分有趣。待湘雪睡下,遇茶便拉着納其夏坐到栏后纳凉。她们悄声说笑,皎洁的月色下納其夏脸上的红云清晰可见。
见一群萤火虫从外面飞来,遇茶起身扑了几次流萤,见一无所获,便又坐到納其夏身边抱怨戴铎的榆木脑袋:“可恨戴先生可真是个‘呆先生’,怎么就读不懂‘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这两句旧诗呢?”
“看来景风已经明白妹妹的心了!”納其夏有些不满遇茶对戴铎的评价,立即回敬过去,又装作镇定自若地轻摇罗扇,让遇茶低眉偷笑。
“我就是怕呆先生再不明白,姐姐就要被别人抢去了!”遇茶笑着笑着,突然高声嚷嚷起来,納其夏立即捂住她的嘴巴责备。
“满嘴胡言!小声些,别吵着了格格!”天气渐热,湘雪近来睡得不太安稳,納其夏倒是比遇茶也细心了一次。
见納其夏一脸的紧张,遇茶却眉飞色舞地望着对面,一把拉下納其夏的手低声道:“呆先生来了,我困了!”话罢便轻笑着小跑离去。
竹影后的身影渐渐清晰,戴铎执着扇子踏上折桥,納其夏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早有预谋,又气又喜。戴铎邀她到山石边小坐,夜已深,她有些犹豫。抬眼瞥到戴铎一脸的期待,便也咬了咬唇,含笑点头,随他走到山石下的一泓清泉边。
他们坐在山石上,納其夏望着星空,满眼的快乐也感染了戴铎,他也笑了起来:“这些日子里,你终于开心起来了!”
“因为这些日子里都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想忍着不笑都难。再过不久,格格的孩子就要出世了,景风好像也明白了遇茶的心意……”
納其夏絮絮叨叨地数着令她开心、快乐的理由,就是不提自己和戴铎之间的事情,戴铎也装作不知,只问道:“侧福晋的身体可好?”
納其夏点点头道:“乔夫人天天都来,她说一切都很好,只要格格不要总记着伤心的事就好。格格一想起十公主和年夫人就会偷偷落泪,若是再这样爱哭,真怕我们院子里的那些竹子也都变成湘妃竹了!”
戴铎静静地听納其夏滔滔不绝,偶尔突然望向远方沉思片刻,又迅速回过神来,带着满脸平静的笑。
泉水在脚边汩汩而出,载了一汪星月,俯首可拾。人和星月靠得更近了,清凉的夜风里弥散着荷香,万物沉睡在静美的梦中。他们聊了一会儿,納其夏欲进屋取茶,戴铎拦住她,指指脚边的清泉道:“尝尝山泉吧!”
納其夏递去水瓢,戴铎执起袖子舀了一瓢,星月正好映入瓢中。凝望着水中的星月和納其夏满眼的璀璨,戴铎满眼笑意地将水瓢递交到納其夏手里道:“无以相赠,只一瓢星月。”
納其夏兴奋地接过,脸上浮起红云,甜蜜笑道:“能装得下星月,我变成沧海了!”话罢尝了一口,又道:“有些甜,有些凉!”便又还给戴铎。
戴铎接过来一饮而尽,笑道:“我是十个沧海!”
“曹孟德该要被咱们气活了!”納其夏站起身,见再过一个时辰天便要亮了,便道:“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不待戴铎回应,便转身小跑着离去,跑出数十步,见戴铎还立在泉边,便又朝他挥挥手,方才恋恋不舍地退到门内。
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给湘雪带来她未曾体味过的另一重快乐与幸福,她写信告诉典华这个好消息,却迟迟等不到回信。抚着隆起的腹部,想到自己即将成为母亲,便也越发想念自己的母亲。
一连又写了数封信,她原是想着母亲会因被自己催回京城,最终只等到典华的一封回信,并着一些小孩的衣物。
合玫又绣好了一双虎头鞋,笑盈盈地递给湘雪。抚摸着色泽明丽的小老虎,她又想起了典华,不明白为何母亲迟迟不来看自己。她又想起姐姐潇雪怀孕之时,他们还在盛京,也未特地到京城看望姐姐,便也忽地明白了梅音的话。女儿是雪,飘到哪里,落到哪里,全凭天注定,无法自己选择目的地。落在哪儿,哪儿便成了今生最后的家,不可能永远待在母亲的身边。
潇雪和桑鼎也曾说过,这里是她的家,而母亲的家在父亲的身边。以前,她一直希望有个像诉浅那个可人、琪雅那样活泼的女儿,此刻却突然希望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心想若是男孩,不管他长多大,也不会离开自己到很远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