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战》
湘雪虽不得宠,众人还是有所顾忌,唯李氏、耿氏心性平淡,一直不曾为难她,也不刻意相交。济敏素来聪明,自然赢得众人交口称赞,她也常常到邀湘雪到自己的院子里小聚。因在宫中见过几面,且感激合玫对自己的诸多照料,湘雪对济敏的印象也十分好,并无防备之心。何况,她并未想要与众人相争,济敏便也待她十分友善。
作为嫡妻,佳泰表面上虽显得沉稳、大方,却也早有所准备。这日,佳泰邀胤禛品茶,小丫头乌翎安安静静地端茶进来问安。佳泰朝乌翎看了一眼,乌翎退到花架旁,“哗啦——”,放在花几上的一盆兰草落地,胤禛抬头望去,佳泰则看向胤禛。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乌翎立即跪下,吓得满眼是泪。
“粗枝大叶的丫头,还不赶紧收拾、收拾下去!”
“是!”乌翎立即起身收拾。看着她慌张、害怕的样子,胤禛愣愣地出神。那样相似的面孔让他有些心疼。
“这是臣妾刚收的一个小丫头,还没调教好,让爷受惊了!”看到胤禛的神情,佳泰嘴角逸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乌翎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合府上下,众人都知道福晋屋里有一个和新侧福晋长得极像的小丫头。湘雪听了虽明白佳泰是别有用心,也并不在意,继续对胤禛不理不睬,急坏了納其夏和遇茶。
乌翎的出现却只掀起了浅浅涟漪,胤禛并未将更多的关注投到她身上。佳泰特意将她安排到胤禛屋里当差,却又被合玫故意安排到厨房帮忙,压根见不到胤禛。乌翎受不了厨房的活儿,求着佳泰又调回她身边,府里方才平静下来。
天地间那重纱曼变得厚重起来,胤禵狠命地抽打着马,疾驰在大雨中。马蹄落在泥水里,飞起浑浊的水花,溅到紧跟在胤禵身后的随从身上。马突然狂躁起来,将胤禵甩下马背,随从们立即下马,有的扶起胤禵,有的拉住发狂的马。早朝之上,因噶礼一案牵涉甚广,且因宜妃相求,胤禩等人主张从轻发落,众臣中也有一半赞同,康熙当即准奏。早朝过后,康熙却将胤禩等人留下来,大加斥责了一番,并责骂胤禵只会一味附和,毫无主见。
出宫后,胤禵并未回府,带着几个随从一路狂奔到围场狩猎。
马很快被驯服了,胤禵恶狠狠地看着耷拉着头的战马,突然抽出随从身上的佩剑,猛地刺向马腹。马发出惨烈的嘶鸣声,随后倒地,奔涌而出的鲜血和地上的泥水混在一起......
“爷——”
那明明是胤禵十分宝贝的马,琪雅都不曾坐到它的背上,胤禵却亲手结束了它的生命,随从们惊得目瞪口呆,胤禵喘着粗气,用剑指着倒下的马。“皇阿玛不相信我,为什么不相信我?”
“她离开了,难道你就感受不到悲伤吗?那时候,她坐在你的背上,你那么高兴!为什么现在她坐在别的马的背上,你还是这么高兴?......畜生就是畜生,被抛弃了也不知道反抗!”
因时常临轩,加之近日天气渐冷,便染了风寒,乔大夫重又日日到访倚云斋。湘雪正在喝药,听到楼下院子里吵吵嚷嚷的,不禁心烦。
“納其夏,发生什么事情了?”
“格格——”湘雪突然下了楼,納其夏惊慌不已。
“湘雪格格——”乘着納其夏分心,青娅一下子冲到湘雪面前,納其夏拦也拦不住。
“青娅格格?”
胤禵打猎时从马背上摔下来受了伤,又淋了雨,回府之后发起了高烧。病刚好,却又整日借酒消愁,青娅反复劝阻他都不理会。和胤禛一样,青娅也不想再让胤禵见到湘雪,但却又无可奈何地作出让步。胤禛不在府里,她直接找到倚云斋,又被納其夏拦在门外,便心急如焚地和納其夏吵了起来。
即便胤禵并未真正走出她的天地,但自从她嫁入雍亲王府后,因为种种,他们却一直未再见面。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再介入他的天地,却不曾料到却是青娅求着自己去见胤禵。事到如今,湘雪十分矛盾,既害怕又引起一阵风雨,也对胤禛的态度有所顾虑。怎奈青娅万般哀求,她也的确放心不下,一番犹豫后还是答应了青娅。
胤禵的府邸新建不久,有些新植入的树木还没能在新家扎根,树叶萎黄,整个院落显得十分寂寥。看到自家的福晋竟拉着雍亲王的侧妃急急跑到十四阿哥的屋子,府里的侍从都吃惊不已,议论纷纷。
屋子里光线很暗,酒气浓烈,胤禵抱着一只酒坛,正要喝酒,抬头看到湘雪大吃一惊。他忽地高兴的像个孩子,又露出已经鲜有的天真、满足的笑容道:“许久不见了!还以为再也不能见到你了!”
湘雪嗯了一声便坐到桌旁,青娅欲夺过酒坛,胤禵却还是不让,青娅索性坐到一边不再言语。见此情景,湘雪上去托住酒坛道:“醉了便好了吗?”
湘雪刚接过酒坛,胤禵又抓起手边的另一只坛子仰面灌了一大口,溅的满身是酒,却无比满足道:“你们就是从来不敢醉,才不知道醉的滋味有多好!喝醉了,什么烦恼、忧愁都记不起来了,也需要再装什么高高在上的皇家子弟!就只剩下自己,真实的自己,多轻松!”
胤禵这样说,但从他的眼里,湘雪却看不到半分轻松、快乐。青娅见湘雪也束手无策,索性也坐到桌前,捧起一只坛子,毫不犹豫地灌了下去。胤禵却拍手笑道:“众人皆醉我亦醉!”说着又喝了一大口,青娅也赌气似地灌酒,呛着了也不愿停手。
这样一小坛酒喝下去,胤禵还十分清醒,青娅很快便醉了,拉着胤禵絮叨起来:“我对你真心实意的好…可还是赢不了她!我要是能不喜欢你就…好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输得连…连自尊都没了!在宫里的时候,公主处处维护她......我以为出了宫就好了,可你——你还是忘不了她!”青娅一边说一边哭,胤禵愧疚不已,湘雪也低首不语。虽不是她故意伤害青娅,却还是造成了这般伤害。
胤禵连连劝慰,青娅却忽然笑着将他一把推开,上前拉起湘雪道:“醉了真好!你也快喝啊,快喝啊!别整天愁眉苦脸的。都是活着,凭什么不能活得开开心心的!”说着便将自己手中的小酒坛塞到湘雪怀里,急急催她喝酒。
见青娅如此,湘雪心里越发难受,便也想像她那样大醉一场,捧起酒坛便要喝起来。胤禵却迅速将酒坛夺了过去。
“你今天还是别喝了!”雍亲王的侧妃在十四阿哥的府里喝醉了酒,若是传出去,对谁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你又偏袒她!你怎么总心疼她?她已经是你的嫂子了!”青娅醉得满脸酡红,自然不明白胤禵的担忧,醋意大发。她踉踉跄跄地走到胤禵面前,倒在胤禵怀里含泪质问:“你为什么从来不关心、关心我?你能特特地弄皮影让她高兴,和我玩时,却不愿假装高兴哄哄我!”青娅又挣扎着从胤禵怀里站起来,扶着桌子晃悠悠地抱着一坛酒走到他们面前道:“我偏要她喝!她在这都不能喝醉,怕是一辈子都要清醒着了!醉生梦死,多美啊!”
青娅说着却又自己仰头喝了起来,胤禵连连阻拦道:“青娅,别喝了!”
“你别管!我的话你从来不听,我也不准你来管我!”青娅推开胤禵,拉着湘雪道:“湘雪,我们干了——”
“好,干了——”
湘雪也从桌上拿起一坛酒,大笑着和青娅喝了起来。她们本是来劝酒的,如今却是她们尽兴地喝了起来,胤禵着急起来。湘雪连连被呛,并未喝进去几口,青娅抱着酒坛直灌,不时拉着湘雪干杯。看着她们喝成这般模样,胤禵忙得焦头烂额,却也没劝得住。不一会儿,青娅终是醉倒了,湘雪却还有七分清醒,也不喝酒了,只愣愣地流泪。
胤禵将青娅抱回里屋,回来正要劝湘雪,却听她道:“十四阿哥,我怎么喝不醉了?”她多想醉,以为醉了便能忘掉往日是是非非,便又捧起酒坛。
“再喝便真的醉了!”
“枉你还是须眉男儿,还比不上十四福晋大方!”湘雪似乎真的有些醉了,又拿起酒杯,猛地灌了几大杯,却忽然停住手。“是了,我不能在这喝醉!我该走了!”
湘雪急急要走,胤禵欲送她回王府,她却坚决不同意。见她已有半分醉了,胤禵自然不能放心,便命小林子护送,自己则远远跟着。见她安然抵达雍亲王府,方才安心离去。
一路吹风,身上酒气散去大半,也清醒了许多,只是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待湘雪回到府中,天色刚晚,见胤禛还未回来,她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径直朝倚云斋走去。刚刚穿过小花园,便被佳泰的丫鬟萨蒙拦住了,将她带到了正堂的院子里。堂前的走廊上站满了人,佳泰站在正中的位子,两旁站着王府里的其他女人。看她们的阵势,像是早做好了准备。
佳泰自是冷脸相待,湘雪自知有错,并未埋怨她的冷漠,便恭恭敬敬地上前问安。
“怎么有一股酒味——妹妹眼里恐怕早就不把福晋姐姐放在眼里了!”宋氏嫌恶地掩鼻绕到众人身后,又开始火上浇油,湘雪早就习惯了她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脸,并未理睬。
“福晋,年妹妹入府不久,还不太熟悉府里的规矩,福晋就——”
看到宋氏得意的样子,耿氏不免替湘雪担忧,向佳泰求情,却被佳泰打断了:“难道妹妹是想代替我管家吗?”耿氏立即退了下去,佳泰走到湘雪面前,高贵中多了几分冷傲。“年妹妹认为这个家应该交给谁来管呢?或者年妹妹从来就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湘雪自知有错,请福晋责罚!”湘雪知道无论自己如何辩解,她们今日断然是不会放过自己,便先认错,好消解佳泰的怒气。
“那好,既然年妹妹知道自己错了!萨蒙,告诉侧福晋按家法应该怎样处置!”
“请福晋高抬贵手!”遇茶一得到消息就嘱咐納其夏去胤祥的府里找胤禛,自己匆匆跑到院子里,跪在佳泰面前。
“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丫鬟!一点规矩也不懂!”
不知谁说了一句,立即得到纷纷赞同。萨蒙一把推开遇茶道:“遇茶是不是也想造反?”径自走到湘雪面前。
“遇茶,你回去吧!”湘雪拉起遇茶,催她回去,她不想再有所连累。遇茶却不愿回去,萨蒙又上前将她推开。
“侧福晋,按照家法,请在院中跪两个时辰!”萨蒙狐假虎威,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看着湘雪。她随佳泰一起来到四阿哥府,在众丫鬟中年纪最长,自是不将湘雪放在眼里。
“侧福晋身体弱,请福晋——”
“啪——”遇茶的话还没说完,萨蒙伸手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遇茶摔倒在地上,半个脸红肿了起来。湘雪一心护着遇茶,连带着摔了下去。遇茶顾不得疼痛,赶紧扶起湘雪。湘雪早料到她们会先对遇茶动手,她很想也给萨蒙一巴掌,被遇茶死死拦住了。遇茶眼里全是泪水,湘雪略显苍白的脸上写满愤怒。
“福晋执行家**到你管了吗?”萨蒙依然高傲地叫嚣,“侧福晋没功夫管你们这些丫头,奴才可是闲得很!”
“够了!”湘雪大喊了一声,萨蒙没想到她这样年纪轻轻的女子竟敢这样,一时吓住了,立即退到佳泰身后。
佳泰没有出声,冷冷盯着湘雪道:“当然你也可以不接受家法!”
佳泰说完便转身回到廊上,湘雪却跪了下去。就如佳泰所说,她不可能在倚云斋里躲一辈子。若要在王府里长久地安然生活下去,最终还必须由自己做出让步,或许她尽可以大摇大摆、不管不顾地扬长而去。她实在是不该去看胤禵的,也明白人言可畏,只是那一刻她来不及去做这些细致的考虑。
见湘雪终于跪在她们面前,众人都露出满脸的得意之色,纷纷窃窃私语,佳泰很快也离开了院子。胤禛很快赶回了府里,走廊上的女人慌慌张张地散开。
看到熟悉的黑色衣摆朝自己靠近,湘雪知是胤禛,却始终不抬头。见她安然无恙,胤禛暗自松了一口气,闻到她身上的酒气,又不由皱起了眉,只淡淡道“起来”,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胤禛极力抑制的愤怒没有发泄出来,却化为更加可怕的冷淡。众人的百般羞辱并未真正伤害到她,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终是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遇茶去拉她,她没有起来,納其夏求她,她还是没有听劝。她疲惫极了,什么也不愿想,就只想这样永远地跪下去,倒觉得这样才是最轻松的。
湘雪不起来,遇茶和納其夏也陪着她跪在院子里,也不愿起身。天开始变暗,乌云蔓延到头顶的天空,大雨迅疾瓢泼而下,片刻功夫便将地面淋湿。单薄的衣衫浸在雨水里,黏在肌肤上,阵阵寒意侵入肌理。遇茶和納其夏上前劝她起来,她依旧不听,她们也只能跟着继续跪。原本还指望胤禛解危,胤禛却怒而不言地离开了,納其夏和遇茶也一筹莫展。
雨越来越大,納其夏和遇茶抱着双臂直打哆嗦。走廊里又聚满了女人,叽叽喳喳看戏似的,讨论得十分热闹。看到胤禛也对此事不闻不问,她们越发兴奋。热闹看久了,她们竟也感到腻烦,陆陆续续被冻了回去。
最后,走廊上只剩下济敏主仆,济敏含泪质问:“为什么还要记挂着别人?难道他给你的爱还不够多吗?这样做,你让他怎么去面对外面的悠悠之口?你真自私!”湘雪咬了咬嘴唇,没有回答,济敏便也带着珊瑚走开了。她有些后悔,却又不是十分后悔。欠下的债终究是逃不掉的,责难也是躲不了的。她仿佛是要让这场大雨将满身的罪孽统统冲洗掉,固执地扬起脸,任凭急促的雨水击打脸颊、灌入身体中。
雨水哗哗地冲洗着大地,沿着发饰的流苏坠下一道水线,湘雪脸色越发苍白,她低下头,咬紧下唇,忽地晕倒在雨水中......
胤禛匆匆赶来,抱起失去知觉的湘雪,急急跑向倚云斋。白色的敞衣下摆落下一大片雨水,在沿路的石板上次第盛开出晶莹的花,转瞬即逝。此后便传出年氏侧福晋流产的消息,为此,佳泰深感不安,却不见胤禛责问。
得到消息的年家人也没有动静,唯有刚刚回京的潇雪着急不已,匆匆到雍亲王府里。姊妹久别重逢本是无线欢喜,但见湘雪如此不爱惜自己,潇雪又气又怜,不断地责备妹妹,又不断地抹泪。闹出这么大事情,青娅深感愧疚,害怕再生是非,便也未到雍亲王府。众人都以为湘雪流产了,却不知她是受了风寒,过了十多天才好,却不得不继续装病,一个月以来整日足不出户。
一波渐歇,一波又起,一个多月过去后,德妃将湘雪召进宫中。人言可畏,雍亲王侧福晋和十四阿哥成了后宫主子茶余饭后的谈资,内容也越来越丰富,让德妃颇为心烦。
“一直害怕会出现现在这种局面,所以当初才不想你留下来!青娅糊涂,你也跟着一块儿犯迷糊,堂堂雍亲王的侧福晋从十四阿哥的府里喝得醉醺醺的回去,让别人怎么想?你们啊,总是不省心,害人害己!有了身孕还这样任性,你额娘若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求娘娘不要告诉额娘!”
“典华已经把你交给我了,自然不会再让她操心!孩子,你可要记住了,众口铄金,我们能管住多少人的嘴巴?所以啊,一定要管住自己的言行,管住自己的心!我知道你还像以前那样拿胤禵当朋友,可胤禵还没能忘掉你!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记住自己的身份,往后不要再逾礼相交了……”
那天,德妃和湘雪说了许多话,打破了她心里的许多美好幻想。再次离开皇宫,她也并未感到以往的那份自在、松弛。繁华的帝都,处处都潜藏着争斗……
进入冬季,白昼渐短。湖面上泛着的寒气溢到岸边的林子里,空气湿漉漉的,月光泛着清冷的光,整个倚云斋犹如广寒宫般清冷。这样寒冷的夜里,納其夏和遇茶冻得瑟瑟发抖,湘雪却依旧穿着白日的单衣,站在清冷的月光下,被浓重的寒气包裹着。她心里早就结了厚厚的冰,自然力量此时显得微不足道,真正使她寒冷的是囚禁她的这个王府,还有她心里的矛盾。
站在不远处的胤禛皱着眉头,凝视着固执而又冰冷的她,最终还是跨出了院门。
生活在这片孤寂的院落里,不被打扰。在被遗忘的日子里,身边的人都着急不已,她却平静极了,认定这是最好的结局。
这样的寒夜总是如此单调的重复着,胤禛也总是在远处观望之后立即离开。在这场战争里,他只能选择这样的消极等待,从月圆等到月缺,又等到下一个月缺。
冬季的午后,湘雪坐在湖边的亭子里,凝视着波平如镜的湖面和湖中寂寥的枯荷,一直到黄昏,胤禛依旧只远远观望。他不敢贸然地靠近她,害怕吓坏她,也害怕自己会被她彻底击败,永远地远离。
“现在的她一点也不快乐!”胤禛转身和胤祥离开倚云斋,只要涉及湘雪,他的语调便悲伤起来。“是我太自私了,害了她,也害了琪雅。”
“从她进年府就注定不快乐,年家只是将她当作筹码。”胤祥深知胤禛对湘雪的情感,也懂得胤禛当日的无可奈何,只是对湘雪至今依旧选择逃避深为不解。
“皇阿玛其实还给了另一条路。”
“皇阿玛只给了你一条路——和年氏联姻,帮他钳制二哥、八哥!”胤祥一语道破真相,琪雅的事情让他明白了许多,成熟了起来。“大哥、二哥和八哥都太不懂皇阿玛的顾虑了!他们总以为自己是皇阿玛的儿子,却忘了也是皇上的臣子。”
“可惜胤禵也看不清楚!”
“十四被娘娘宠坏了!皇阿玛现在不防他,因为在皇阿玛眼里他还只是个小孩子!”胤祥想到年幼时自己也似胤禵这般得宠,让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成为储君。等他长大了,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得不到康熙的信任,尤其是琪雅和亲后,他们父子之间的隔阂更深。
“皇上不会相信任何人!”胤禛深知即便此时被康熙委以重任,也不能意味着未来。无论康熙的态度如何变化,他始终秉承为人子孝、为人臣忠的训诫,不侍宠而骄。
“的确!二哥的太子之位并非囊中之物,稍有不慎,下场便比我们惨得多!”
胤禛的生辰到了,虽然他并不喜欢热闹,但府里各处还是挂起了红色的宫灯,各院的主子都盛装赴宴。潇雪也来到府中,在倚云斋中坐了半晌,湘雪却只顾着看诗词,也不妆扮。潇雪有些急了,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书卷道:“额娘最怕你会这般!”
“有得有失,不得不失,我喜欢现在这样的安静。”话罢,湘雪突然笑了起来,倒在潇雪怀里撒娇道:“只要姐姐不说,额娘便不会知道!”
自十四阿哥府归来之后,胤禛越发鲜少过问,众人以为她果真是失宠了,也不再处处为难。她如今果真有些喜欢这样平淡似水的生活,无人问津,便也问人打扰,像极了世外桃源。看着她一脸的淡然,潇雪十分无奈,推了推她道:“难道今天都不打算出去贺寿?”
“我会去的,放心吧!”
“答应姐姐,不准再孩子气了!”
“我答应!”
湘雪心不在焉地随口答应,潇雪又推了推她问道:“她们可有为难你?”
潇雪是指佳泰等人,湘雪却装傻充愣,故作不明道:“她们是谁?何必为难我?如今我只知道姐姐又要为难我了!”
“别耍贫嘴,我不是二弟,说不过你!”
听潇雪提到胡期恒,湘雪不由笑问:“胡大哥又被胡大嫂骂了?”
“你还有心思管别人!”见她此刻还有心思问东问西,潇雪好气又好笑地戳了戳湘雪的脑袋,她便顺势又倚倒潇雪怀中不愿起来。
和潇雪在一起的时候,她便觉得又回到了小时候,无论自己闯多大的祸,怎样胡作非为,都有姐姐来维护她,不让自己受半点委屈。潇雪推了湘雪半天,她也赖着不动,一脸耍赖的快乐,潇雪只得任由她撒娇。见她此刻无忧、快乐的样子,又不由忧心道:“不管怎样,还是要有些防备,她们不会这样就接纳你的!”
她点点头,便又起身拉着潇雪在倚云斋四处闲逛。待潇雪将要离开,又忽地收起笑容,沉默地收拾了一大堆东西,托潇雪带给宋儿和诉浅。
“不知道今天是王爷的生辰吗?怎么不替你家侧福晋好好妆扮?”看到湘雪一袭素色衣装,佳泰颇为不悦,但又无法直接指责湘雪。
“是奴才疏忽,请福晋责罚!”
遇茶立即跪下,湘雪知道事因己起,也跟着跪了下来:“请福晋宽恕!”
“今天是爷的生辰,我不想弄出一堆事情,坏了爷的心情。既然无心于此,我也不勉强,你回去吧!”
她虽然允诺来了,却无法快乐,连伪装也难以做到。在喜气洋洋的人群中,湘雪那张冷冰冰的脸显得很是扎眼,佳泰挥挥手让她们离开这里的热闹。湘雪道了声谢,便带着遇茶离开人群。
她们刚刚走到廊上,被遇见了胤禛,湘雪淡然地行礼问安。胤禛原本是有些欣喜的,但看到她眼中的冰冷,一切便又回到了起点。他极力掩饰心中的失望,平静地回应她的冷漠。
道完安后,她还是继续向前,错过他眼底的期待和悲伤。
回到寂静的倚云斋,独自坐在月光下的院子里,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这般孤独了。远处的鼓乐声断断续续地飘入耳中,她便命納其夏和遇茶将倚云斋中的酒统统搬到院子里,一个人自斟自饮。琪雅去了蒙古,父亲和母亲回了盛京,连姐姐也不能经常相见,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原本是极容易醉的,如今连饮数杯,却还是忘不掉往昔,忘不掉对他的情感。湘雪渴望胤禵描述的醉酒的滋味,拼命地喝酒,谁也拦不住。
“额娘,额娘!为什么你也不要我了?额娘,我没办法恨他,可我不该爱他。额娘,不要把我送进宫......我不要遇见他......”她终于将自己灌醉了,却哭个不停,袒露出真实的自己。
“格格——格格——咱们进屋吧!”納其夏和遇茶正要扶湘雪回屋,却见胤禛来了,慌忙请安退了下去。
大概是又想念典华了,湘雪伏在桌上呓语:“额娘,别丢下我…额娘……”
卸下防备,褪去伪饰,他看到她又成了初遇时的那个小姑娘,渴望亲情,害怕失去。胤禛忽地露出淡淡笑容,俯身下去将她抱了起来。他紧紧地抱着她,彼此放下所有的顾忌安静地相处着,拥抱一直思念的幸福。他一直希望看到她真实的模样,不想她和自己一样活在疲惫的伪装中......
德妃寿辰,佳泰故意不对湘雪提及,致使她未能及时入宫拜寿。次日,湘雪照例来到前院请安。湘雪自知有错,本不想质问,宋氏却故意出言嘲讽。
“妹妹也太无礼了,自恃得宠,竟然连额娘的生辰也不露面!”
湘雪没有理会,径自走到佳泰面前。佳泰正在喝茶,萨蒙和乌翎侍立在两侧,也都十分趾高气扬,只是乌翎的眼神有些闪烁,比不得萨蒙的老练。
“福晋为何不如实相告?”
佳泰放下茶盏,慢腾腾地起身,走到厅堂正中,宋氏和济敏退到一边。“王爷的寿辰你不曾诚心参加,府里姐妹、各府福晋的寿宴你也未曾露过一次面,如今怎么问起我来?納其夏是永和宫出来的,你的丫鬟犯了错,还要让我替她顶罪?”
“湘雪绝无此意!”
“那好!原本我还打算饶了納其夏和遇茶,但妹妹都提了出来,我也不能藏着、掩着,只能不偏不倚,替妹妹好好调教这两个丫头!萨蒙——”佳泰话音刚落,萨蒙和乌翎立即走到納其夏、遇茶面前,扬手给了她们一巴掌。
“请福晋手下留情!”湘雪明白自己还是中了圈套,不忍納其夏和遇茶受这无妄之灾,立即跪下求情。佳泰也只是想小惩大诫,压压湘雪的势头,不敢将事情闹大,也就挥手离去了。
众人相继散了,济敏却上去将她扶起来,柔声道:“若是妹妹把自己当作雍亲王府的侧福晋,便也不会惹出这般事出来!妹妹太自私了,以为事不关己,却从来没想过别人的处境。你看,只要你犯了一丁点儿的错,就会让她们遭受重重的责罚!”
济敏虽没有像宋氏那样出口伤人,说的也在情理之中,湘雪却还是觉得委屈。回到倚云斋后,便伏在书案上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想到诸多事情,又抹去眼泪,命人端水重新梳洗了一番。
得到消息,胤禛匆匆赶至倚云斋,湘雪正靠在窗前持卷凝思,沉入曾经岁月的点点滴滴里。看到她的淡然,他有些安心,便悄悄转身离去,不想衣袖碰落了案边的一卷画。听到卷轴的落地声,湘雪回过神来,转身看到胤禛,立即施礼问安。两人同时俯身拾取画轴,碰到胤禛满手的冰凉,湘雪飞速地收回手,不知所措地站到一边,神色恍惚。胤禛将画轴放到案上,正要转身离去,正巧納其夏端茶进来。他们便在窗前坐下喝茶。回想济敏的话,湘雪不禁怀疑自己对胤禛的态度、对整个王府的态度,脸上也不似往常那般冰冷,只依旧不言不语。两盏茶放了很久,两个人都没有尝一口,静静地坐着,一起看向窗外寂寥、灰暗的天空。納其夏和遇茶站在门外,十分着急,却又想不出办法。湘雪偶然收回目光,却撞上了胤禛的目光,他凝视了她很久,这才忽然低下头,拿起茶盏,浅啜了一口。
湘雪知道胤禛的此番来意,终于先打破沉默,却起身跪下道:“未能向德妃娘娘请安、贺寿,请王爷责罚!”
“我并非兴师问罪来的,你应该知道,起来吧!”
“谢王爷!”
“以后让納其夏和遇茶多多留心吧!”
“不是她们的错!”
湘雪急急争辩,胤禛会意地点点头,又道:“年羹尧近日便要到京城了,你们许久未见,可邀他到府中相聚。”
“多谢王爷。”
湘雪又起身福了一福,见她待自己依旧这般生分,胤禛点点头便黯然离去。他一直试图走到她心里,却总是陷入迷雾中。
年羹尧回到京城,前往王府看望湘雪,之后与胤禛一处品茗。胤禛深知湘雪虽聪慧,却不善于将智慧运用在勾心斗角上,总想息事宁人。她的脾性只适合在最澈蓝的天空自在飞翔,如今掉落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帝都里,被命运引领到他的面前,让他无法再舍她独自面对风雨烈日。
旁观者清,年羹尧倒是冷静许多,看得更加真切。“我自然是希望湘儿能被我们保护一辈子,只是我们谁也不能确定自己的一辈子是多长、多久。她总该要拿起剑,学会自己保护自己,这样才能确保她一辈子不受伤害。”
胤禛若有所思地点头。“只盼她能快些成长起来。”
“湘儿还是不肯相信四阿哥?”
胤禛安静地摇头道:“她像一只逃过猎人飞箭的小鹿,心里堆积着很多疑问,设了许多防备,不敢再轻易走出密林。”
“四阿哥为什么不说出真相?”
“真相?知道了真相她就能快乐吗?她并不坚强,轻而易举就能被击垮。那些过去带给她许多快乐,只是额娘没能猜对皇阿玛的心思。”
年羹尧低下头,他从不知道湘雪对胤禛究竟有多重要,有时甚至担心湘雪这般固执的冷淡会让胤禛退却。听到胤禛如此言语,他也着实安心不少,脸上浮出几丝细微的笑道:“有时候真气她的固执!”
凝望杯中的清茶,胤禛的目光忽地温暖起来,浅浅笑道:“她像清澈的阳光,不是无形的流水。遇到遮挡,也不会转弯,只知道尽力穿透屏障。”
难待梅仙往,但携花魂去。这年,直至冬至,依旧无雪。湘雪细细描了一幅《梅花消寒图》悬在窗边,她记得琪雅曾说若是往素梅的花瓣上填入胭脂,到九天结束时便可得到一枝胭脂色的杏花,便试着用胭脂填涂花瓣,果然十分好看。她听人说科尔沁的冬天特别长,又想起古人有“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诗句,便想着若是等琪雅把《消寒图》都涂满了还是等不到春天,那岂不是要无比失望?
一朵杏花盛绽之时,雪终于落了下来。涂完第一朵花的最后一瓣,望着胭脂色的花,仿佛春已在眼前,转身望向窗外,却见白茫茫一片,心中升起万分感概。納其夏和遇茶从外面回来,二人脸上俱是冻得发红,大抵是在雪地里玩了许久。
原来别处的雪还是稀稀落落的,没能堆起来,假山那边却因背阳,冷了许多,又罕有人迹,很快便覆了一层雪被。湘雪被納其夏和遇茶拉到那边看雪,看到几株红色的茶花正好开了,红白相依,却显得十分纯净、至美。那在雪中盛开的红茶,使她想起了苏勒和琪雅,在一片冰寒之中依旧灿烂地诠释着生命。想到此,她倒觉着自己实在懦弱,却依旧不能立即走出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