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萧丽还在床上躺着,已就任丹象县委书记的杭东辉就起床了。
两人结婚后,仍住在县府招待所里。
萧丽见杭东辉忙忙碌碌的样子,疑惑地问:“起得那么早,干吗去?”
“去接个人,我还没通知其他部门。”
“上面要来人?”萧丽问:“是市里,还是省里?”
“都不是。”杭东辉边打领带边说:“是丹象籍的一位军人在老山对越作战中被军委授予战斗英雄称号,最近随英模报告团来甬城,报告团领导让他来丹象探亲,市委和军分区均来电要求我们做好接待工作。”
“他叫什么名字?”萧丽惊觉地问。
“对了,他跟你是同乡,也是海港乡人。”杭东辉仿佛才想起似的说:
“你肯定认识他,他叫黎敏。”
“是他?”萧丽也不管赤裸着身子,连忙跳下床来,急促地问:“他什么时候来?”
“听说已到家了,我们去家里接他,今天你如没要紧的事可一起去,一方面代表你们团县委,一方面也好给我们带路。”
萧丽边穿衣服边说:“这样吧,东辉,我看你们都不要去了,不妨让我一个人去。黎敏与我同村,我们是同学,也是要好的朋友,我知道他自从参军去部队后,这是第一次回家,你们不要去添乱了,让他好好在家呆些日子吧。”
“可是,这次县里准备接他来作报告,这也是上面领导所要求的。”
“会议定在什么时候?”
“今晚或者明天。”
“明天下午吧,今晚让他在家里住一夜,等明天我会让他准时来县里的。”
杭东辉略一思索,说:“这样也行,你就代表县委县府团县委以及武装部去见他吧。已好久没去家了,你也在家里住一夜好了。明天上午十点前,你和他必须到县委,下午我们就请他作报告。通知我就这样发下去了。”
“好的,明天我们一定准时到。”
萧丽离开县城到家乡时已是八九点钟了,她连家也没回,就径直来到了黎敏家里。大门开着,她一眼就瞥见黎敏身穿军便衣,正弯腰在院子一边的花园里拔草。
萧丽悄悄地走过去,站在黎敏的身后激动地凝望着,不禁思绪万千。
黎敏,这个与自己一道长大的亲爱的伙伴,果真没辜负她的期望,如今荣归故里,不仅他扬眉吐气,她也感到心花怒放。她一直没忘记当初柔红绝情于黎敏时她立下的誓言:一定要让黎敏找一个比柔红更美更好的姑娘作爱人。
现在不用说也知道,实现这个愿望已有了基础。虽然后来从鲁成君那儿知道柔红并没什么过错,但这一念头从此根深蒂固地占据了她的心间,为此也改变了她的人生与婚姻。
萧丽知道,如果当初她不这样想,坦然接受黎敏去部队时向她表露的感情,那么她就不会和鲁成君恋爱,就不会与鲁成君发生性关系,同时更不会与杭东辉结婚,也就不会因这事使鲁成君为仇恨她而抛弃仕途,两人多年的情谊从此付之东流,成了仇人。无疑,任何人不会再动摇与夺走她对黎敏的爱,可是她没有。
此刻,面对分别多年的情人,望着他虎背熊腰的背影,萧丽的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感情,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眶渐渐地潮湿,禁不住就要流下泪来。
来这里之前,萧丽之所以没让杭东辉和其他人来,一方面确是想让黎敏在家乡多待些日子,黎敏在故乡已没亲人,这次来过后不知何时才能再来。另一方面,分别这么多年了,萧丽很想能单独与黎敏相处一些时间。她早就预料到,在见到黎敏的一刹那她会控制不住感情,萧丽不想让别人察觉她对黎敏的那些隐秘的情感。
黎敏细心地清理着花园里已呈枯萎的野草,没有发觉萧丽站在身后。
昨天到家时,黎敏委实吃了一惊。虽然婉君已告诉过他,鲁成君和萧丽替他造了房子,但他压根儿没有想到他们会不惜钱财把房子造得那么豪华,不仅打了围墙造了大门,还修了小花园,这叫他怎么感谢他们才好呢?
知道黎敏回家,婉君母亲忙前忙后,说不出的高兴。她早就把黎敏当成了自己的女婿,虽然婉君未能一道来,但当知道两人不久前见过面,相约以后探亲时回故乡结婚,她一直惦念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今天早晨,婉君母亲让黎敏吃过早饭后,就提着篮子去了街上,想买一些好吃的海鲜让黎敏尝尝。
黎敏把摆在一边的野草收拢在一起,准备搂到围墙外扔掉,转身时忽然发现萧丽泪眼朦胧地站在一旁,他不禁愣住了,许久才如梦方醒般叫道:“萧丽,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萧丽抑制了一下自己的感情,伸过手去说:“来,把草递给我。”
“不用,我自己来。”黎敏把草扔掉后,来到萧丽身边问:“你知道我在家?”
“知道。”萧丽笑了笑说:“我是代表县委县府团县委武装部专程来拜访你的,原准备来很多人,但被我回绝了。”
“发生什么事了?他们来看我干吗?”黎敏迷惑地问:“他们又怎么知道我探家了?”
“市委和军分区来了电话,要我们做好接待工作,并邀请你去县里作报告。”
“这怎么能行?我只不过路过家门口来家看看,马上就要走的。”
“听报告的通知已发下去了,定在明天下午,我看你已是推卸不掉了。谁让你成了英雄呢,英雄回故乡,父老乡亲理该欢迎你嘛。”
“我必须请示上级。”
“不用了,欢迎你正是上面的意思。”
黎敏沉默下来,心想那些人虽有点强人所难,但也是一片真情,他无法拂去家乡人民的好意。好在带队首长给了他三天时间。
黎敏无奈地说:“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可说的,只好去呗。”他在井台边洗了洗手,指了指房子说:“萧丽,你和成君是怎么想出来给我造房子的,这搞得我多么被动。”
提起造房子,萧丽不禁笑了。
“哦,这事是这样的,那年为了安置从道人山小岛搬迁过来的渔民,乡里让我负责建造房子。竣工后,工地上还有许多材料剩余,乡里处理时,我和成君就把这些材料买了下来。那年台风在我们这儿登陆,你的老房子已飘飘欲坠,于是我们就拿这些材料给你造了房子。”
“造这样一幢房子肯定需花费不少的钱,这可让我怎么偿还你们呢?”
“谁要你偿还啦?再说也没花费多少钱,那材料由于是处理的,价格很低廉,泥工与木匠都是帮忙的,不用付工钱。”说到这里,萧丽想起那年婉君从军校放寒假回来,她和鲁成君跟她开的玩笑,说把这幢房子送给她和黎敏作结婚礼物,不禁问道:“黎敏,你和婉君的关系怎样了?那年婉君来信说你和她一道来家,为啥到时候一个也没来。”
黎敏搪塞道:“那年由于有事也就没来了。”
“不是吧,听戎建华说,他在甬城碰见过婉君,婉君告诉他你在舟山,你俩为什么到了甬城也不来家?”
提起戎建华,黎敏连忙问:“萧丽,戎建华现在干吗?他在部队还是已退伍了?”
“听他父亲说已复员,现在深圳工作。”
“具体地址知道吗?”
“不太清楚。”
黎敏招呼萧丽进屋问:“萧丽,你和成君已结婚了吧?他在乡政府干得好好的怎么跑到上海搞建筑去了?”黎敏回想起昨天晚上,当街坊邻居来看他,他询问萧丽母亲和婉君母亲关于萧丽和鲁成君两人的情况时,两位母亲吞吞吐吐的样子一直挂在他心上。由于当时人多,他无法细问,这会儿见萧丽在眼前,他就禁不住问道。
萧丽难堪地沉默了一会,迟疑地说:“我已结婚了,但不是跟他。至于他辞职我曾劝说过,但没用。不过他去上海的选择也许是对的,他现在已是大老板,至少在我们丹象县已是个名人。”
黎敏心中有太多的疑问需要澄清,正要张口询问时,婉君母亲已从街上买菜回来。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婉君母亲正是如此,她怕黎敏一个人寂寞,也没去家就径直拐了过来。当她走进屋去见萧丽也在,笑逐颜开的脸上顿时没有了笑容。
“黎敏,走,去家里帮婶洗菜去。”婉君母亲显然想拆开黎敏和萧丽呆在一起,自从萧丽和鲁成君断绝关系跟杭东辉结婚,抱孙心切的婉君母亲像鲁成君一样从此对萧丽耿耿于怀。
“行。”黎敏欣然答应道,对萧丽说:“走,萧丽,我们一起去。”
萧丽望了望拉长着脸的婉君母亲,迟疑了一下,说:“不了,你去吧,我还没去过家里,我想去一下。”
“也好,不过别忘了,中午过来一道在婶家吃饭。”黎敏叮咛道。
萧丽勉强地笑了笑说:“我就在家里吃一点,不过来了。”
“为什么?”黎敏望了望萧丽,又瞅了瞅婉君母亲,见两人尴尬的样子,他才多少有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心忽地沉重起来,对萧丽说:“你去吧,吃了饭后我会去找你的。”
在去婉君家的路上,黎敏问:“婶,听婉君说,成君和萧丽就要结婚了,为什么到头来会是这个样子——”
—萧丽跟别人结婚了呢?
婉君母亲愤愤不平地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婶真没想到萧丽会是这样一个人,地位提高后,她就看不起我家成君,另攀高枝去了。我家成君等了她这么多年,想不到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说她缺德不缺德?”
“萧丽跟谁结婚了?”
“是县里的一位领导,成君一气之下,连乡干部也不当了,就跑到上海去了。”
事情果真像婉君母亲所说的那样,萧丽太不应该了,黎敏心想。但他认为萧丽不至于这样,她一定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那成君现在成家了吗?”
“还没有,不过已定亲了,是一位上海姑娘。”婉君母亲喜悦中夹带着失落,“你和婉君在部队上不能经常来家,成君如今讨了个上海姑娘当老婆,以后也难得回家,只是苦了我和他爹两老头。”
“不会的,探家时我和婉君都会来看你们的,当我们成亲安家后,也会接你们去我们那儿的。”黎敏连忙安慰道。
到家后,黎敏挽起手袖就要帮忙洗菜,婉君母亲忙拦住他说:“婶哪能叫你动手呢?刚才婶是不想让你跟那个狐狸精萧丽呆在一起,故意喊你来我家的。”
回想起刚才的情景,黎敏忽地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说:“婶,你真有心计,但萧丽毕竟是晚辈,纵然有错,你老量大福大,也该原谅他,不要再记恨她了。况且成君也不错,成了大老板,还讨了个上海姑娘当老婆。你知道,乡下人能有几个讨得了挑剔的上海姑娘?你儿子还不是给咱乡下人争了光?
婶,看在我面上,不要再跟萧丽计较了好吗?”
婉君母亲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们在心里也是记着她的,当初要不是她让成君去乡里跑外勤,成君也许现在还在开拖拉机,不会有那么出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凡事不该斤斤计较。”
“对,婶,你说得真对,那么说你已原谅萧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