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一下,连长接着说:“黎敏,副连长牺牲后,上级一直没再派人来。为了加强领导,经请示上级同意,决定任命你为副连长,协助我工作。”
“连长,我刚从军校毕业,这能行吗?”黎敏没思想准备,一时受宠若惊,诚恐诚惶。
“你机敏过人,又经过军校系统学习,比我有办法。”连长真诚地说:
“关键时刻,你可要独当一面,为我分担。”
黎敏腼腆地说:“谢谢连长对我的信任,我一定尽力而为。”
连长与黎敏谈过话后的第二天,黎敏一直心神不宁,眼皮直跳。下半夜,他起来查岗,眼皮忽又隐隐地跳了起来。眺望着月光下的莽莽林海,黎敏倚着岩石坐了下来。
这会儿,黎敏思绪万千,不知怎的想到了死去的亲人,想到了善淑。如果他们活着,得悉他上了战场,一定会牵肠挂肚地为他的安危担心而睡不着觉,一定会日夜在观世音菩萨面前为他祈求平安。他也想到了鲁成君、萧丽、还有婉君。
曾记得婉君说过他俩开的玩笑,不是由于善淑,也许他会接受婉君的感情。婉君不仅漂亮,和他一样也是军人,而且婉君是从小跟随在他身后长大的小妹。普陀山离别后,由于他心已有所属,偏执的婉君一气之下再也不给他来信,如今不知她毕业后分配在哪里?感情的失落,心灵的创伤是否已经平息?
心上人是否已经找到?
手腕上的表总是那么钟情地走着,伴随着他守海岛,上军校,来前线,训练、学习、打仗,一天又一天,他珍惜地抚摸着,自然想起了表的原来主人萧丽。几载过去,萧丽,一个农家姑娘,现在已是团县委书记,真是不简单。
听说她即将就要与鲁成君结婚,他为他俩感到高兴,但身在战场,无法亲临祝贺,他又深感遗憾。他俩知道他上了前线吗?不会知道的,他没有写信告诉任何人。
不知不觉中,他也想到了柔红。这么多年来,有几次他曾控制不住地想过她,但都被他坚决地压抑下去。自从参军那年去大学找她,证实她真的已有了情人,从此他强迫自己忘掉柔红,但刻骨铭心的感情怎么说忘就忘?柔红美好的倩影,善良的脸容,还是常常出现在他的梦中,有几次他还哭着叫出声来。直到今天,他还不能明白柔红为何会变得那么快,那么不可思议,以柔红的为人,她是不可能会见异思迁抛弃他的啊!屈指算来,她已该毕业了,她分回了家乡,还是去了异地?她成家了吗?生活得幸福吗?此时此刻,他心中有的只是对她的思念,已没有了以往被抛弃的怨恨与悲愤。
上衣的左口袋里一直藏着刘晴给的银元,说不清是被刘晴的一片真情感动,还是刘晴所叙述的银元能避枪弹的说法感化了他,他一直把银元带在身边。他的心有点惶惑不安,凭直觉他发现刘晴的那颗少女的心已对他春情萌发。为了他的毕业离校,她竟提早离校,大老远地赶来送行,望他的目光总是那么闪亮,那么迷离,那么神往,以前她总是喊他小黎叔叔,那天居然要改变称呼喊他黎敏哥,这一切,绝不是他的自作多情,绝不是他太敏感,由于他的接近,确实已搅乱了刘晴的心。他扪心自问,自己在与她接触的时候是否有什么不检点的地方?答案是明确的,绝对没有。离别时她要求给她写信,看来不能答应她,他不能让刘晴再重蹈覆辙婉君对他的感情了。
黎敏胡思乱想着。
由于眼皮老跳,黎敏抬起手来揉了揉,可是丝毫不起作用。
“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由于上战场后自己睡眠不够?”黎敏暗自询问。
蓦地,一个念头闪过脑际,黎敏不由自主地立了起来。
“这是不是预示着将要发生什么?”黎敏忙抬手看了看手表,夜光表的指针清晰地指在凌晨4点20分上。
“不好,敌人的进攻也许就在此刻。”黎敏猫着腰,机警地望了望阵地前沿。
风过处,沙沙作响。启明星还未落下,淡淡的雾气萦绕在林间,勾勒出许多好看的图案,鸟儿开始鸣啾,一切都沉浸在黎明时分的宁静里,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但黎敏的心一直提着,他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
黎敏连忙穿行在哨位,命令哨兵撤回隐蔽部,密切注意动静,随时准备应付敌人炮火的袭击。
10分钟很快过去了,当指针停留在4点30分时,一阵呼啸声过后,敌人的第一排炮弹便雨点般地落在了一一五高地上。如果不是黎敏当机立断大胆撤回哨兵,站岗的战士已不可能生还。
“连长,请赶快向上级请求,要炮火轰炸我前沿阵地百米之外的丛林地带”,黎敏连忙抓起电话提醒连长。
“黎敏,请放心,我已经向上级要求了,你那里情况怎样?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连长关照道。
不一会儿,我军的大炮响了,前沿阵地百米之处落下了我军数不清的炮弹。突然,炮火连天的丛林处冒出了黑压压一片的敌军,向我阵地扑来。
敌人果然不出所料潜伏在那儿,由于我军炮火突袭,越军损失惨重,无法再等待规定的冲锋时间,嗷嗷地叫着冲了上来。
敌人的炮火疯狂地淫威了一阵,由于步兵已经冲锋,这时也停止了,回响在阵地上的是双方的喊杀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与炒豆般的各种枪声。
战况空前激烈!
敌人成排冲锋,一波接着一波,虽然在我军阵地前一排排的倒下去,但仍潮水般地不断地涌上来。我军也开始了伤亡,连长的眼睛被手雷炸伤,已无法指挥战斗。黎敏的脸上、胳膊上流满了血,也没去瞅一眼哪儿负伤包扎一下。他深知身上的担子重似千斤,高地的得失,全连战士的安危,都系在他和指导员的身上。而从敌人集团冲锋的状况来判断,敌人绝不是一个连,一个营,而是一个团的兵力。
“必须把这情况迅速报告上级,要求增援。”想到这里,黎敏简短地与指导员交换了一下意见,摇通了电话,迅速把这一情况报了上去。
上级要求他们再坚持两个小时,务必做到人在阵地在,因为这次行动越军蓄谋已久,一一五高地战斗打响的同时,其他阵地也遭到了敌军的攻击。
情况已越来越严重,有几次敌人差点突破阵地,战士们一个个地倒下去了。
一颗子弹飞来,正在抱着机枪扫射的战士头一歪牺牲了,接上去的战士不一会儿也被流弹打中。机枪停歇的一刹那,敌人嚎叫着扑了上来。黎敏来不及多想,就扑上前去,抓起机枪,跃上战壕,朝敌人咬牙切齿地扫射起来。黎敏已打红了眼,忘却了自己的安危,如果不是通讯员扑上前去拖下他,他也许一直会这样站着打下去。
阵地左侧还击的枪声渐渐稀落下来,黎敏猛地回过头去,只见那里的战士都已牺牲了,敌人端着枪,正一个个地窜上来。黎敏强忍住悲愤,手疾眼快,抓起排向雷的电发装置接触在一起,只听轰隆隆的几声,突破阵地的十几个敌军都飞上了天,黎敏连忙命令通讯员带领身边的几个战士去守卫左侧的阵地。
酷烈的战斗!弹雨横飞,喊声震天,硝烟弥漫,直打得刚升起的太阳惨淡地在东方地平线上一露脸,就躲进了云层里,透露出一两丝阴霾的狞笑,偷窥着人类战争的悲剧。
敌人的又一次冲锋失败了,阵地上变得沉静起来。
黎敏连忙把战士们招回隐蔽掩体,在新一轮冲锋发起前,狡猾的敌军总是先来一阵炮火袭击。还没吃早饭的战士们趁着这一间隙,默默地啃着干粮,脸上没有一点笑容。黎敏焦虑地看了看表,两个小时即将就要过去了,可是,后续部队还没上来。远方山峦里,枪炮声交织在一起,那里的战斗显然也非常激烈地进行着。
指导员及时召开了支部会议,讨论通过了几位战斗中表现出色的战士火线入党,并主持举行了简单的入党仪式。黎敏向战士们简要地讲了目前面临的处境及上级要求坚守阵地的命令,然后带着大家向军旗表示了人在阵地在的坚强决心。那视死如归气壮山河的英勇气概,惊天地,泣鬼神!
又一阵炮火后,越军新一轮的冲锋又开始了。
敌人也估计到我军阵地已到了危急时刻,因此倾巢而出,兵分多路迂回,成群结队地包抄进攻。形势千钧一发,刻不容缓。阵地上,所有轻伤员都自动拿起枪投入了战斗,连长摸索着为机枪手上压子弹,指导员和黎敏各带着战士,一左一右地坚守着高地的核心阵地。
身边的战士一个个地倒下去了,黎敏接连投了几颗手榴弹。当他来到机枪旁时越军的一颗手雷便跟着扔进了战壕,他手疾眼快,一猫腰抓起手雷回掷了过去。
“副连长,我们部队上来了。”通讯员眼尖,忙告诉黎敏。
黎敏回头一看,在后山上果然有一支队伍飞奔而来,他勇气倍增,一把抓过机枪,大声喊道:“同志们,我们后续部队已经来了,胜利就在眼前,给我狠狠地打!”
话落枪响,气势汹汹的敌人霎时倒下了一大片。
“来吧!有种的,上来吧!”黎敏边叫着,边嗒嗒地扫射着。
突然,砰的一枪打来,黎敏只觉得胸口一麻,胳膊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但他没有理会,仍抱着机枪朝敌人扫射着。
一颗炸弹飞来,在黎敏身边爆炸,黎敏只觉得心头热辣辣的,像憋着一股气。他知道自己负伤了,趔趄了一下身子,睁大着变得昏黑起来的眼睛,坚挺着把最后一梭子弹射了出去。
黎敏失神的眼里终于出现了飞奔而来的战友跃上阵地,开始有条不紊地奔赴战壕,他不禁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缕欣慰的微笑,身子瘫痪般地倒了下去,他感到了饿,感到了累,也感到了痛。在他失去知觉的一刹那,只听见他喃喃地说着什么。
他在说什么?是在说人在阵地在?是在呼唤死去的亲人?是在念叨关心他帮助他热爱他的情人与友人?抑或还是心中还有什么来不及交代与倾诉的苦衷需要在他离去前说出来?但那时情况紧急,谁也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