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鲁成君来县城参加会议,萧丽早就知道了。当天下午一下班,也没去宿舍,萧丽就去会议驻地找鲁成君,她怕鲁成君来找她碰上杭东辉,令彼此尴尬。
鲁成君正准备吃了饭去找萧丽,没想到萧丽已笑眯眯地站在了他的房间门口,他兴奋地叫了一声:“萧丽,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我问人家的。”
“还没吃饭吧?”
“没有。”
“我也没吃过,就在这儿吃点吧。”
“不了,今晚我请客,去外边吃。”
“好吧。”鲁成君欣然同意,“已好久没跟你一道吃过饭了,还真有点想。”
两人来到一家饭店,找了个雅座坐下。
“萧丽,我来之前去了一趟家里,妈老是催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菜还没上来,鲁成君深情地望着萧丽,说:“她想让我们在国庆节举行婚礼,你看行吗?”
这样的时刻萧丽想过迟早都要面临的,但她没想到鲁成君会在这会儿提出来。她本想吃完饭后,与鲁成君谈谈两人之间的关系,看能不能劝说他放弃她。
“你妈就是多事,这事你我会考虑的,要她插进来干吗?”心烦气躁不禁使萧丽借题发挥,在鲁成君面前对他的母亲发了一通牢骚。
“老人的心是可以理解的,她想早点抱孙子嘛。”鲁成君没理会萧丽的态度,“再说你妈也曾催问过我。”
“不结!现在我跟谁都不结!”萧丽任性地嚷了一问,抱着头,失神地望着一边墙上的山水画。
鲁成君惊愕地望着变貌失色的萧丽,这才发现她今天似乎并不十分高兴。
圆圆的脸上红晕不见了,神采飞扬的双目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整个人变得憔悴起来。
“萧丽,你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工作上碰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鲁成君体贴地问。
“没有。”萧丽低下头去。
“你不用瞒我了,我看得出来。”鲁成君瓮声瓮气地说:“有什么事,难道在我的面前也不能说吗?”
“成君,不要再问了好吗?”萧丽不高兴地瞪了鲁成君一眼。
这时,服务员端着菜走了进来,两人只得沉默下来。
由于彼此都有心事,这餐饭吃得有点沉闷与勉强。鲁成君仿佛有预感将要发生什么,他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着烟。
烟雾缭绕,飘满整个房间,萧丽禁不住咳嗽起来。
“萧丽,我知道了你有什么心事,你说与不说都已没有关系。”鲁成君狠狠地掐灭烟头,起身说:“我回去了。”
“成君,你别走,我确实有心事,为这事这几天几乎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萧丽又恢复了以往的泼辣与自信,“你知道戎建华的父亲戎太祖吧?”
“知道,他不是调往甬城了吗?”
“我从甬城回来前,他曾请我吃过饭,在那天他提出要替我做媒。”
“对方是谁?”
“就是县委副书记杭东辉。”
“他?”鲁成君意想不到地问:“他还没有结婚?”
“是的。”
“你什么态度?”鲁成君冷冷地问。
“我不知道。”
萧丽的回答深深地刺伤了鲁成君的心,人是会变的,母亲说得多么富有哲理,看来萧丽已不是以前的萧丽,随着地位的变迁,她已变了。如果她还爱着他的话,当戎太祖替她做媒时,她完全可以拒绝,完全可以向他说明她已有了男朋友。当他告诉她母亲希望他俩十月一日结婚时,她也不至于发那么大的火,此刻她也不至于那么模棱两可地回答他。
“你也不用为难,既然你已是团县委书记,如果再找一个像我这样的人,的确有损你的身份与形象,你去爱他吧,我不会嫉妒,也不会难过。”
一股悲哀不可抑制地漫上心头,鲁成君差点哭出声来,他一直深深地爱着萧丽,没想到就在筹备结婚时突然闯出一个杭东辉,粉碎了他的梦想。
鲁成君跌跌撞撞地走出饭店,他多么希望萧丽能追上来,可是,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始终不见萧丽。鲁成君的心终于绝望了,那一直忍着的伤心的泪水终于从眼眶里奔涌而出。
“萧丽,都怪我瞎了眼睛,没有早点把你看透!”鲁成君狠狠地嘟囔了一句。
他没有忘记当年柔红绝情于黎敏时萧丽的愤愤不平,没想到几年后她自己却这样轻易地蜕变了,这样无情地抛弃了从小与她一道长大的伙伴、情人,去追求所谓她的事业与幸福去了。
“见鬼去吧,萧丽,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像你这种多变的女人,迟断还不如早断,结婚后,难保你不会背叛丈夫做出有损丈夫的事。”鲁成君在心里愤愤不平地想。
但毕竟曾有过肉体关系,毕竟曾深深地爱过,想到从此就要失去她,鲁成君的心宛若刀绞般地疼痛难忍,泪水还是禁不住地流下来。
早晨,张岚从井边洗完脸回来,路过办公室时,见鲁成君已坐在了那里,不禁奇怪地问:“成君哥,你不是去县里开会了吗?怎么回来了?”
鲁成君愣了一下,想了想说:“张岚,你来一下。”
张岚连忙把脸盆放在门口,走进去问:“什么事?成君哥。”
“张岚,我决定不在乡里干了。”
“为什么?”张岚吃惊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发生什么事,我只是不想干了,我决定去上海搞建筑。”
“那我怎么办?要不要跟你一道去?”
“不,你工作干得不错,继续留在这里吧,这里比我那儿有前途。”
“你不在乡里干了,这情况萧丽姐知道吗?”
“不要提她!”鲁成君气呼呼地说。
“你俩吵架了?”张岚小心翼翼地说:“恋人间吵架是常有的事,过些日子就忘记了,成君哥,你不要感情用事,还是留下吧。”
“张岚,萧丽已不是过去的萧丽了,你知道吗?随着地位的变化,她人也变了。”鲁成君苦涩地说。
“难道萧丽姐已变了?”张岚不敢相信,“不会,萧丽姐不是那种人。”
上班后,张岚见文书室没人,便进去挂了个电话给萧丽。
“萧丽姐,我是张岚,你知道吗?成君哥准备辞职,要到上海搞建筑去了。”
“你听谁说的?”
“刚才他亲口告诉我的,你劝劝他吧。”
萧丽沉吟了一下,问:“张岚,这会儿办公室就你一个人吗?”
“是的。”
“你去叫他来听电话。”
“好的。”张岚连忙放下电话去叫鲁成君。
“谁打来的。”鲁成君疑惑地问。
“不知道,我没问。”张岚留了个心眼,怕鲁成君知道是萧丽打来的不去听。
“喂,哪位?”鲁成君操起电话问。
萧丽许久没有答话。
“为什么不说话?”鲁成君不耐烦地追问了一句。
萧丽终于说道:“我是萧丽,你为什么没开完会就走了?你这是跟谁在赌气?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你那么高的觉悟,也没有你那么好的思想。”
“鲁成君,你还是男子汉吗?个人的恩怨、情绪何必带到工作上来?你这样一意孤行地下去,你要对你自己的行为负责。”
“放你娘的狗屁!”鲁成君破口大骂,“老子早就想好了,不干了,不想再见到再听到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他啪的一声把话筒摔在了桌上。
鲁成君与萧丽之间的那些对话,张岚在外边都听到了,她想进去劝说鲁成君,但怕他正在气愤中把她也捎带上骂上一顿。见他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张岚忙跟过去,惶惑地叫了一声:“成君哥,你就不能冷静一下吗?”
鲁成君没理张岚,一直走到办公室,才回转身来严肃地说:“张岚,关于我和萧丽之间的事就限你知道,不许告诉任何人。”
张岚听话地点了点头。
鲁成君失神地在办公桌前坐了一会,拉开抽屉,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整理了出来。
“成君哥,你真的已决定,没有商量与挽回的余地了吗?”
“我说到做到,从不做婆婆妈妈的事。”
“上面同意让你走?”
“我已跟姚书记谈过。”那时郑天佑已升任副县长,海港乡党委书记是新调来的。
“他同意了?”张岚急促地问。
“他不同意是他的事,我既然决定不干了,他再挽留也无用。如果不让我去工程队,我干脆自己成立,我不相信自己干不好。”
鲁成君和萧丽的冲突以及鲁成君的决定使张岚感到很难过。鲁成君和萧丽在张岚的心目中就像兄长与姐姐一样可亲可敬。当初她走投无路欲脱离红尘皈依佛门时,是婉君、鲁成君、萧丽伸出了援助之手。
在工业经济萧条的时候,社办企业安排人员都必须经过集体讨论,论家庭条件成分安排的,她不是海港乡的人,照例说,是轮不到她进社办企业的。
但在萧丽与鲁成君的帮助下,他们还是替她安排了一个位置,而且非常照顾。
帮食堂,这工种比起去外边挑沙抬石块不知要胜过多少倍。不久办起了工厂,鲁成君和萧丽又把她送往上海去学习,回来后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后来鲁成君当了工业乡长,她又被调去乡里,协助鲁成君工作,实际上鲁成君经常出差在外,工办的一切都交由她管理。
如今,她已成为国家正式干部,这一切如果没有鲁成君和萧丽的帮助,她是想也不敢想的。那次严打,母亲被抓,他们丝毫没嫌弃她,相反还处处给她以方便去探望与奔波。经过她的努力与其他一些友人的帮助,终于给母亲澄清了一条至关重要的事实:母亲并没组织徒弟卖淫,为此母亲的罪行减轻了许多,否则,现在母亲早已命赴黄泉。
张岚不知道鲁成君和萧丽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她已隐隐约约地感到萧丽在感情上似乎已背叛了鲁成君。她不相信萧丽会这么做,但正像鲁成君所说的那样人是会变的,萧丽如今仕途春风得意,难说她不会变心嫌弃鲁成君。张岚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经过这一风波,鲁成君与萧丽仍能和好如初,她不知自己该如何去劝说他们,帮助他们。正在她胡思乱想焦急如焚时,萧丽骑着摩托车从县城赶来了。
“萧丽姐。”张岚忙迎出门去。
“他还在吗?”
“还在。”
萧丽跳下摩托车,向鲁成君的办公室走去。一进屋里,她就严肃地说:
“鲁成君,你还是一个共产党员吗?”
“当然是。”
“党员应当听从组织的安排,你的所作所为,你想想还够不够格?”
办公室的门开着,张岚怕别人路过听见,于是走过去轻轻地替他们关上。
“成君,你冷静地想一想,不要任性,不要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和前途开玩笑好吗?关于你我之间的感情纠葛,我承认责任在于我,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我身不由己,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我已无法再后退。你恨我骂我我不会难过,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不要为此而赌气。”
“哈哈,你也太小看我了。”鲁成君冷笑了一声,说:“你不能与我相爱结婚,实话实说,起先我真的很痛苦。现在想起来,有什么可以难过的?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天下女人多的是,我不怕找不到。像我这种人找女人是为了做老婆,传宗接代,又不是去出什么风头。因此,像你这种有许多政治头衔的女人在我眼里一文不值。你不要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人家稀罕你,我才不稀罕你呢。娶了你,不知什么时候戴绿帽子,让人戳脊梁骨也说不定。”
“你……你污辱人!”萧丽气得嘴唇发紫,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她真恨不得抡起双手,狠狠地鲁成君两个耳光。
“一针见血了吧?”鲁成君玩世不恭地斜视着萧丽。
“如果你以为这样能使你减轻痛苦的话,你尽管说吧。”萧丽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愤怒。
“我当然要说,像你这种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的女人,像你这种刚下了我的床又去上其他男人床的人,亏你还当什么团县委书记,你有什么脸面去作全县青年的表率?”鲁成君已失去了理智,毫不留情地恶毒地诅咒着,攻击着,发泄着。
萧丽忍无可忍,抡起胳膊对准鲁成君的脸庞,左右开弓,狠狠地下去。
了“啪啪——”两记清脆的耳光。
鲁成君毫无提防,待他反应过来,萧丽已拉开门走了出去。他抚着火辣辣的脸庞,望着萧丽趔趄的身影,暗自思忖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刻薄太过分了?
她毕竟是自己从小长大的伙伴,她背叛了他,但他是男子汉,就不能原谅她了吗?
这次辞职并不是鲁成君的一时心血来潮,其实他早在考虑这件事了。鲁成君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大大咧咧的性格并不适合搞政治。如今国家改革开放神州大地正以前所未有的机遇在焕发着青春,到处都在建设。如果能抓住这一有利时机,去城里承包建筑项目,必定大有作为。只是考虑到萧丽不会同意,他才迟迟没有提出来。现在,既然萧丽对他已有二心,他也就没有什么可顾虑与牵挂的了,他也就把自己的想法迫不及待地付诸实施了。
摩托突突地响了,鲁成君想出去喊萧丽回来,但又抹不下这个脸。看来多年的伙伴、同学的情谊,前些日子的恩爱、欢娱,在他的诅咒声中和她的耳光声中统统地结束了,永远不会再有了,他不禁悲哀地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