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穿过原野的大江在海港公社蜿蜒而过,汇入茫茫大海。海港水清田肥,绿树成荫,景色甚是秀丽。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幼,都身材修长,肌肤白皙,每当远方的客人来到此地,看着清凛凛的水,绿茵茵的树,颀长清秀的人们,都会情不自禁地感慨:呵,这里真美!
海港公社不但环境幽静,风景秀丽,而且堪称鱼米之乡,各类蔬菜鱼肉蟹虾应有尽有,每天天刚亮,街道两旁就会被小商贩的摊子塞得严严实实,赶集的人们就会从各乡各村的路上,源源不断地裹拥过来,幽静的海港就会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从东往西走出不远,街道右边的屋子里时不时地传出金属碰撞击打的声音,这就是萧丽家开的打铁店。此刻,店上的一边摆满了刀镰锄等农家必需品,萧丽正紧张地营业着,她的面前聚集了一大堆人群,大都是从各乡各村来的农民,另一边正三个一伙紧张地捶打着灼红的铁块。叮叮当当的声音与街上的噪声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乡村特有的交响乐。
黎敏戴着满是油泥的褡子,抡着大锤一下一下地准确地锤打着煨得通红的铁块。他满头大汗,丝毫没去抹拭一下流成线的汗水。
过去黎敏总喜欢一个人默默地想些什么,害怕与人相处,害怕去热闹的地方,现在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颓唐萎靡了。在萧丽和鲁成君的催促下,他从学校转来了团组织关系,同时在萧丽的帮助下,拜萧丽父亲为师,进了打铁店。
在铁匠铺里,白天他一心一意地上班,下班后就忍着疲劳看书,有时萧丽在街上没回家,他就和她一起去看电影,或者到江边默默地坐上一会,有时他就和萧丽骑着自行车一道回家,去看看地里的庄稼,或者去过团组织生活。
这段日子,黎敏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期那欢乐的无忧无虑的岁月里,失母的痛苦,高考落榜的失落,渐渐地从他的心里掘去了。
“萧丽姐。”婉君拨开人群,喊了一声正忙碌着的萧丽,问:“黎敏哥在吗?”
“在里边,你来逛街啊?”
“不是,我到学校去报名。”
“报名?今年开学怎么这样早?离九月一日不是还有好几天吗?”
“是这样,学校今年搬迁,老师叫我们去参加劳动。”
在锻打铁块的黎敏这时正坐在凳上擦汗,见门口站着婉君,于是走了出来。
“黎敏哥,我正找你呢。给,柔红姐来信了,哥叫我带给你。”
离九月一日虽还有几天,但去大学报到的同学已陆续启程了。柔红自从上次来过乡下后,就没再来过。几次来信都说她很忙,体检后就焦急地等通知,通知一发下来,就急急忙忙置办各种生活用品,几乎搞得她筋疲力尽。每次信中,柔红都希望他能去她家,但他由于拜萧丽父亲为师在铁铺店打铁,故一直没去。今天柔红又来信了,也许她就要走了,想着的当儿,黎敏拆开了信。
“婉君,怎么还站在外边,快进来呀。”萧丽说。
“不了,其他同学还在车站等我呢。”她朝萧丽和黎敏顽皮地一笑,就消失在了拥挤的人群里。
萧丽爹从街上回来,见黎敏捧信痴痴地看着,走近他的身边时善意地问了一声:“来信了?谁来的?”
“柔红来的。”
“柔红该去大学了吧?”
“是的,她说明天就要走了。”
“那你去送送她啊。”萧丽爹仿佛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中午就走,那时刚好有班车路过这里。这会你准备准备,该买些东西就买些东西,别舍不得花钱。你没钱,师傅这里有,你尽管拿去。”
黎敏本不想旷工,但想到该洗洗衣服,该去街上买些东西,他也就不推辞了。他拿了一身干净衣服,端着脸盆来到江边,刚脱掉衣服翻水浇了浇身子,就见萧丽端着一盆衣服也来到了江边。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来了?”萧丽学着黎敏的腔调反问了一声,接着她瞪了他一眼,说:“你能来,难道我就不能来?”
望着萧丽淘气的神情,黎敏报以无声的一笑,扑地一声跳入江里,向江心游去。
过了一会,黎敏涉上岸来,准备拿香皂擦身,萧丽在旁边见了,停下正在清洗的衣服,说:“过来,我帮你擦。”
“不,不……”这可从来不曾有过,黎敏有点不好意思。
“过来!”见黎敏难为情的样子,萧丽不禁加重了语气,“听到没有?
过来!”
望着萧丽似恼似怒的样子,黎敏只得顺从地走了过去。
萧丽让黎敏蹲下后,便将肥皂轻轻地抹上他的脊背。看着黎敏瘦巴巴的身躯,萧丽心里一阵难过。青春的人儿,有谁可曾像黎敏那样瘦弱?有时萧丽天真地想,如果一个人的血肉能分些给别人那有多好!这样,她就有力量可以使黎敏结实起来。她是那样的健壮,那样的丰满。每当洗澡时,看着自己浑圆的双肩,结实的大腿,萧丽往往会欣慰地笑起来,她自豪啊!
此刻,由黎敏的瘦弱想到了他的手掌。刚学打铁那几天,黎敏满手掌都是血泡,叫人看了心悸。现在怎样了?可好了没有?萧丽这样思索着,便顺手挽起他的胳膊,握着他的手看了看。
手掌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柔软了,满是老茧,厚厚的,触着她的手,使她有点生痛。
黎敏转过头来,不无自负地说;“怎么样?还可以吧?一双典型的铁匠师傅的手。”
“嗯,还可以,到底给锻炼出来了。”萧丽以赞许的目光注视着虽清瘦却精神的黎敏,俊美的脸庞笑容熠熠闪烁。
岸边的芦苇遮住了灼人的艳阳,沙沙作响着,就像谁在悄悄地呢喃,四周静静的,临近中午的时候,远离村庄的江边见不到一个人,只有公路上散市的人们在赶路。
柔红家黎敏以前曾来过,是和其他同学一道来的。这次去与以前不一样,黎敏有点紧张。上次柔红去乡下时曾对他说过,要把他们的关系向父母摊牌。
一摊牌,意味着什么,黎敏当然清楚。他担心柔红的亲人会干涉他和柔红的关系。如果是这样,无疑对他是个沉重的打击。
黎敏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柔红家时,柔红刚洗完澡在院子里洗衣服。
见黎敏来了,忙高兴地放下手中的衣服,引他向房里走去。
“今天是礼拜天,你爸妈没休息?”见家里只有柔红,黎敏问。
“爸爸出差去了,妈去他们局里开会了,就要开学了她很忙。”说到这里,柔红似乎想到了什么,红着脸飞快的瞅了一眼黎敏,幸福中夹带着羞涩,说:
“我俩的事,妈已知道了。”
“你告诉她了?”表面虽平静,内心却像经过了十二级台风,“你妈怎么说?”
“妈说最好在我未去大学之前,让她见见你。”
“以前我不是来过吗?”
“那时人多妈没细看,也不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这次妈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
“随便聊聊呗,反正有我在,你放心好了。”柔红见黎敏还若有所思地站着,便走过去亲昵地拉他坐下。
这些天,柔红十分想念黎敏,希望在离别前彼此能相聚一段时间。自从把自己与黎敏之间的关系向母亲挑明后,母亲也催促她叫黎敏来家里。母亲的意愿与她一样,柔红欣然答应了,可是,她一再催促黎敏,黎敏却迟迟没来。
如果不是因为前些日子来了姐姐,柔红早又去了乡下。
“黎敏,我的信你都收到了没有?”柔红将脸靠在黎敏肩头,轻声问。
“收到了。”
“那我叫你早些来城里,你为啥不来?”
“我在萧丽家办的店铺打铁,没空。”
“你说什么?打铁?”柔红抬起倚在黎敏肩上的脸,疑惑地问。
“是的。”
霎时,柔红的眼前闪过一道幻觉:黎敏举着铁锤,吃力地锤打灼红的铁块。她心疼地问:“很累吧?”
“习惯了,也就不感到怎么累。”黎敏佯作轻松地一笑。
柔红没再说什么,只是握起黎敏长满厚茧的手无言地看着。手里的手再不是留在她记忆中的手了,以往的细腻、柔软与白皙已被厚茧代替。柔红的心酸酸的,望着这地道的干粗活的手,想到由磨砺到血泡,由脱皮到长皮的新陈代谢的过程,她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猛地将黎敏的手贴在脸上。
“黎敏,你辛苦了。”柔红讷讷地说,说话的同时,眼眶里打旋的泪水已纷纷下落。“敏,我已跟妈说过了,让你去代课,妈已经同意,具体情况她会跟你谈的,可能是到一所新建中学去,戎建华也去那儿代课。”
母亲钱彩英是丹象县教育局局长,为了使黎敏有一个好的学习与生活环境,柔红央求母亲替黎敏找了个代课老师的位置。
“建华也去代课?”
“是的,上次我去乡下碰到他时他告诉我的,我问过妈,妈说有这回事。”
柔红兴奋地说:“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你可以在校一边教书,一边复习,我到校后,会给你写信给你寄资料的。我相信你一定会考上大学,往日你成绩比我好,我会上分数线,你为何不能?我知道,你这次落榜是受了妈的去世的影响。我去看过分数,你前几门都考得不错,关键是最后两门影响了你的平均分数。如果没有妈的去世,你无疑将名列前茅。”说到这里,柔红将身偎进黎敏怀里,问:“敏,你说这样安排好吗?”
“好是好的。”黎敏不无心动,“可是我刚去学徒不久,如今马上辞别,这行吗?”
“没事,你跟萧丽说好了,叫她替你想办法。”
“我怎么好意思跟她说呢?因为是她央求母亲跟她爹说才让我去的。虽然当时他们见我没事干同情我,但现在他们确实很忙,有一批业务下来,这几天正加班加点地干呢。”
“我想萧丽会谅解的,你不好意思跟她说,我会写信向她解释的,这件事你就不用再考虑了。”柔红很果断地说:“好了,我们不谈那些了,来,先帮我整理一下行李。”柔红来到桌边,拍了拍黎敏拿来的纸包,“这是什么,那么重?是书?”
“是的,村里办了青年之家需要书,这次我进城,萧丽就顺便托我买了。”
“萧丽经常和你在一起?”柔红问。
“嗯。”黎敏坦白地答应了一声。
“你回去时,代我向她问好,就说我去学校了。”
黎敏点了点头说:“萧丽也要我代她向你问好,还特地买了礼物送你。”
“是吗?”柔红兴致勃勃地说,“萧丽对我们真好,尤其对你,黎敏,她的帮助和友谊,我们应永远记在心里。”